顾瑾琼双眸如古潭般幽深看着晏蘂，嘴角浅浅噙笑。
未出阁的女子只身来寺庙会遭人话柄。
晏蘂这样问，其心可昭。
若是从前的顾瑾琼，怕是会局促，面露焦虑地慌张解释，或许还会落泪。
但是现在的顾瑾琼明白，前世就是因为自己不争辩，所以才让晏蘂觉得自己好欺负。
如今自己重来一世，吃过了那么多的苦头，也下定了决心要护着姐姐。
怎么可能还要遭这样比自己‘年纪小了近一轮’的小姑娘拿捏。
顾瑾琼清闲散漫地搀着顾瑾年起身，盈盈笑道：“我和姐姐陪着祖母一道来寺里还愿，不曾想赶巧就遇到了你。”
她这话虽然说得很轻，却也隐晦的暗示晏蘂同为未出阁的女子，尚且没有指摘评论她的权利。
晏蘂睁大了眼看顾瑾琼。
她没料到眼前这个一向柔软，像花似的女孩，说出来的话竟然一反常态，绵里藏针的，狠狠刺了她一下。
顾瑾琼不知她想，轻淡垂下眼，视线扫向晏蘂丰盈的手臂上那只碧玉镶宝的镯子。
翠绿透水，成色极佳。
是自己前世最拿得出手的物什。
或许正因如此，也被晏蘂戴在手上时不时拿与人炫耀罢。
其实何止这点物什，便是她自身的遭遇，晏蘂也总爱与旁人说。
自己前世就是，听到她说她不过庶出，又排行老二，这等不上不下的辈分，以至于她总是得不到长辈的重视。
还有她的那些兄弟姊妹，她又说他们如何欺负她。
自己那时本就自卑怯懦着自己身份，见到与自己相似命运的晏蘂，忍不住同情，便头脑发热地送了她这个手镯，完全没有细想身姿丰盈的她，哪里像是受人白眼仰人鼻息讨生活的。
还傻傻地，听到旁人诋毁她，不辩缘由地替她辩白。
想到这里，覆在顾瑾年皓腕上的指尖悄然捏紧。
顾瑾年感受到她的力度，秀眉轻轻地蹙，还没来得及言语，那厢参完禅的潘老太太同释慧大师并肩而出。
见到她们，潘老太太当即弯了眸，“赶巧，竟在这处碰见了你，前些时日听到你有了身子，还没来得及登门道贺。”
这都是客气话。
其它家的晚辈有了身子，哪有长辈亲自上门的道理。
晏大太太当即福身，“老安人好，老安人说得是什么话，该是我来的，好让我这肚子里的儿沾一沾老安人的福气！”
两相说笑着，一道爽朗的声音插进来，
“给潘老安人问安了。”
顾瑾琼抬起头，晏蘂同父异母的二姐姐晏倾，穿着一件淡粉色底织芙蓉团花纹褙子款款而来。
晏倾礼毕，抬起那张笑意盈盈的脸看向顾瑾琼姐妹二人。
“早听闻陆家四房有两个姑娘，长得格外标致，一直好奇得紧，想看看到底如何不凡，如今见了才真觉得传言不假，两个姐儿长得真是好看！”
晏倾说着，看向顾瑾琼，笑得更加亲昵，“你便是那个瑾琼罢，你莫要理蘂姐儿，她说话就是那样，不着边际。”
晏蘂听得额角青筋直跳，却依然温柔地笑，“姐姐说话倒是大体得很。”
然后扭过头，去抚着晏大太太去了。
晏倾不管她，反而拉着顾瑾琼问：“你应当比我小罢，我叫你琼姐儿如何？”
顾瑾琼不想理晏倾，对她来说，晏倾，晏蘂都不是什么好人。
前世这两姐妹打擂台，自己吃了好些的亏。
顾瑾琼正想冷淡回她，却看到一旁装作伺候晏大太太的晏蘂斜长了眼看向这边。
顾瑾琼突然改变了主意，朝晏倾笑道：“我是乙丑年生的，姐姐您呢？”
那笑意，犹如春日暄阳，随着朝升，一点，一点的，染暖了顾瑾琼的眉眼，让她方才还冰冷的脸庞宛如湖边春风拂过的柳条，不可思议地柔荡起来。
更让晏倾忍不住惊艳，赞道：“妹妹，好生漂亮！”
晏倾眉眼弯弯地拉起顾瑾琼的手，看着她乖巧柔软的样子，连连喟叹，“长得如此标致便罢了，老天爷竟还给了你一双似喜非喜泪光点点的含情目，莫说旁人了，便是你姐姐我看了都只觉人心疼，恨不能掏心掏肺的护着你呢。”
似蹙非蹙绢烟眉，似喜非喜含情目？
顾瑾琼怔住了。
若不是自己的样貌比普通女子稍稍出众几分，大抵也不会被李逵和陆琮盯上，前世也不必遭受那许多非人的折磨。
这也是为何这一世她不再擦脂抹粉，尽穿素缟的缘由。
顾瑾琼心中霎时冰冷，再无任何心思跟晏家姐妹周璇，见祖母早已跟着大师去了内堂，她道自己方便，就转身走了。
晏倾看着她冷淡的脸，不知怎的惹恼了她。
毕竟自己说话向来八面玲珑，因而在家一向惹人喜爱，何曾这样热脸贴冷屁股过？
晏倾一时有些恼，轻哼着，也不再理她。
顾瑾年旁观着这一切，只轻轻拍了顾瑾年的手背，提醒她万物小心。
顾瑾琼点了点头，福了身，由秋环陪着她径直绕到了庙堂之后。
昨儿个夜里落了几滴微雨，台阶湿滑。
秋环担心她失足跌倒，一边更加仔细的托着顾瑾琼的手，一边小声地问：“晏家姐妹说话是怎得了？姐儿瞧着不大开心？”
顾瑾琼思绪正乱，未曾听到，秋环便自顾自的说下去。
“还是姐儿也瞧出晏家的三小姐最爱嚼舌头，动不动就在姐儿跟前说那些不三不四的闲话，挑唆这我们姐儿替她出头，她反倒博了个温婉的好名头？”
顾瑾琼猛然驻足，剌剌盯着秋环，“你说什么？”
秋环手上一抖，没作多想地又复述了一遍，“奴婢是说，姐儿是不是像看出沛云那样，也瞧出晏家的三小姐是什么人物。”
顾瑾琼看着秋环那张稚嫩的面孔，心中微涩。
原来哪怕是秋环早也瞧出晏蘂居心叵测，唯有自己一直被蒙在鼓里，被人利用！
顾瑾琼呻然，柳叶弯眉微微一蹙。
“姐儿怎的忽然叹气了？可是奴婢说错了什么？”
秋环有些慌张，小脸一片通红，“我只是随便说说，姐儿．……”
白皙的手指蓦地遮住秋环的嘴。
秋环惊愕地看着沉下脸，朝自己示意噤声的顾瑾琼。
顾瑾琼翕了翕口，无声地道：“有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