止白许久未曾作声。
或者说,他完全忽略了凉音这种多余的问题。
凉音笑笑,低下头来继续小心地治疗止白的伤口。
伤口黑白红交杂,翻滚的血肉在幽冥火下发出呲呲作响的声音,凉音可以再轻点的,可是想到那突然消失,连口汤都不留给她的丹河,下手偶尔就失了轻重。
止白意识到了她报复性的动作,不过并不言语。
凉音忍不住好奇:“难道你不疼吗?”
“疼。”
比想象中的实诚。
“那你怎么不喊不叫?或者咬个什么东西?又或者骂我?”
不然,她有点没成就感啊。
“疼,会死人吗?”
凉音一愣,摇摇头。
“既然不会死,忍忍不就过去了。”
凉音被自己一口水噎住,还是第一次听到这种神逻辑。
不由抬起头来,正好是止白苍白精致的侧脸,汗水黏住了他两侧的鬓发,分明狼狈,可看过去却似乎比平常时候更端庄些许。
止白略微蹙眉,望着她手心的幽冥火正慢慢延向不是伤口的完好皮肤:“聂凉音。”
“啊?”凉音回过神来,这才注意到自己的失态,连忙低头继续疗伤,掩住自己绯红的两腮,嘴上却依旧逞能,“你不是不怕疼吗?”
止白皱眉。
他不怕疼,难道就由她乱烧?
不过好在接下来,凉音未再公报私仇,而是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控制幽冥火。
毕竟,伤了止白,与她而言无一丝好处,只有道不尽的坏处。
时间一息息地过去,凉音脸颊上渗出的汗水划过干透了的血痂上,变成血水低落到地面上。
想到她的伤和幽冥火,止白心中好奇他是如何做到的,不过好奇仅是一瞬,旋即又想到了沈星河。
“为了幽冥火得罪沈冢,并不明智。”
幽冥火总归是外物,可得罪了沈星河,那就是死路一条。
凉音撇撇嘴:“谁能想到位列五大仙门的南燎沈冢,小气吧啦成这样子?还有那什么少冢主,堂堂一个元婴大乘,竟然来围堵我一个炼气后生,真的是长见识了。”
止白无奈摇头,他随口一问,谁想凉音竟还委屈上了。
“知道后,为何不放弃幽冥火?”
凉音无奈,生命和幽冥火,有所得有所不得,她自是知晓,可是她做不到啊。
“那也得我给的出去啊。”
生死契,岂是说抛弃就可以抛弃的。
止白点头,竟是不追问她为何给不出去,反倒让凉音有些不适,只能找话题问:“你,不怕死吗?”
“何出此言?”
凉音略有担忧:“我们不一定,还能出去了。”
这片存宝的区域内似是另设了保护禁制,看似岁月静好,却依旧掩不了外界的分崩离析。
或许,禁制外的一切已经都崩塌了,而他们也将彻底被困在这里,直到这禁制也在空间的长河中破碎。
“所以,你得快些才是。”
说着,止白望了一眼肩上的伤。
若非凉音坚持要疗伤,他顶多也就是废了一条胳膊。
与新手而言,把控幽冥火不是一件易事,但凉音把控地极好,不多一分,也不差一厘,这出现在一个没受过正规修炼的人身上,实为不易。
两人再未说话,而止白脸颊上的汗也越来越密,脸色越来越白,直到,凉音收手呼了一大口气。
“差不多了,只不过要恢复如初,你最好还是休养片刻。”
止白提剑站起来,显然并不认可凉音的想法:“现在就走。”
因为他的伤,已经错过了最佳离开的时间,现在都不知外面如何了。
凉音颤巍巍地上了止白的剑,倒不是她胆小,而是因为肩上扛着的袋子略微重了些。
止白略有嫌弃地望了他一眼,但最终什么都没说,就化作一道流光划向出口的方向。
瑟缩在止白的身后,猎猎风声中,柔软的感觉扑面而来。
随后,一切都凭空顿了一下,似是一头栽在了人类根本无法撼动的大自然面前,耳边尽是呼啸风声……
凉音失了重力,不断地下坠。
——第三回了。
凉音自认倒霉。
很快,一道白色的身影在目光中不断放大,止白抿着唇,脸庞越是放大越是严肃。
下一刻,他双手接住了凉音,两人双双坠到地面。
“你没事吧?”
“你没事吧?”
忽的,两人的眉眼都舒缓了。
没事就好。
止白按着自己的肩伤,咬着牙站起来。
此处是一山涧,两人落地的地方是一片草地,周遭树影婆娑,溪水潺潺,因在洞府内,面积不大,却已是绝佳之景。
但此刻落在凉音眼里,就恍如致命的毒药。
“果真,出不去了。”
凉音绝望地望着近在咫尺的破碎虚空,正一点点地撕碎瓦解所有的一切,这已经不再是裂缝,而是一大片的黑暗竖在他们眼前,挡了所有的路。
止白不曾回应,只是神情凝重,似在思索什么。
倏地,他旋身跃起,凌空扫出一道剑芒,被对面来的人挡住,射在了旁边的大树上,顷刻,大树变成了两半。
“聂凉音?”
“罗丁儿?”
凉音怎么都没想到能在这里遇见罗丁儿一行人,不由地面露惊喜。
此时,有一红衣女子持枪走近,她只是扫了一眼聂凉音,随后就看向了止白,眼眸里的尊敬清晰可见。
“星琰尊。”
止白只是轻点了头,瞥了一眼女子手里的枪后看向天边的结界:“是你布的?”
红衣女子刚要开口,布满天际的无形结界便现出了一道裂缝,几人不由紧张地望过去:“坚持不了很久。”
沉闷。
罗丁儿眼中有着深深的无奈。
为了一杆枪,历经艰险,如今更是被困于此,真的值得吗?
“还会有办法的。”
止白不是个能认输的人。
他想到了最先和凉音陷入的异位转换,或许进到那里,会有办法出去,他正琢磨的时候,就见到凉音轻轻地戳了他的胳膊。
不由地皱眉。
“止白,我有话,要单独和你说。”
怎么觉着,有种不好的预感。
即便如此,止白还是找了借口带着凉音远离了罗门稍远距离。
“止白,我有办法送你出去。”
“你,送我?”止白心中甚是吃惊。
若说之前凉音疗伤,那是因为他得了幽冥火,而幽冥火正好有焚烧万物甚至灵力的能力。
那如今送他出去呢?
难不成凉音还懂空间之道?
凉音郑重地点了点头,终于从怀里掏出了被她捏地有些发皱的瞬移符。
“瞬移,肯定能送你出去。”
凉音掏出瞬移符的时候,止白就一眼认了出来。
只是,止白的眼里并非是有希望出去的喜悦,而是深深的震惊。
符道之术,早在三十年前就消失在四方境内。
——在那一场有预谋有组织的谋杀中。
现在还会有不少大家仙门拥有一定数量的符箓,但几乎都是在那时候留存下来的,至今都视若珍宝。
因为随着符道大家邢氏的消失,符道之术便也失传了,即便现在偶尔稍懂点的,也不过皮毛而已。
这种珍宝,竟是突然出现在聂凉音的手里,一个偏远小城的小家族小辈手里。
不可谓不奇怪。
“白兄,白兄……”
甚少见到止白走神,凉音唤了好几声,他才反应过来。
“一张瞬移符只能传一个人。”
凉音点头:“没错,我知道。”
止白张张嘴,话尚未出口,又听到凉音说:“白兄,你为了救我才被困于此,况且,你长得这么好看,我不会让你有事的。”
若是平日,止白定会严惩这种戏谑调侃之人,可今时不同往日。
止白的眼眸一闪而过的震惊,凝视了凉音许久。
他听明白了凉音话里的意思,对那戏谑之词下意识地选择忽略之后,他竟难以置信凉音会在生死之间做如此选择。
他不止一次见过各修仙者之间那卑微到可笑的信任与索取,以及随时就土崩瓦解的合作结盟,唯独没有见过一人会选择成全他人。
止白想到了凉音之前问他的话,薄唇轻启道:“你不怕死?”
“怕,怎么会不怕呢?”凉音下意识地脱口而出,旋即立刻解释:“只是,我能做什么呢?我用了它,也活不了,但你不一样,你用灵力可直接让自己出现在出口处,既然如此,何必浪费呢?”
声音透露出无奈。
确实。
能活,谁愿意死。
尤其是她已经死过一次的人,对未来人生充满坚定信念和欲望的人。
可是……
不是她不愿意,是上苍,和她开了个玩笑。
或许,上苍发现了这个错误,正在努力地弥补。
忽然,手腕被人握住,一股冰凉的温暖从腕骨流入心房:“我不会让你死的。”
止白的声音很淡,很冷,也很认真。
他一手握着凉音,另一手握着皱巴巴的瞬移符。
下一刻,他看向了阿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