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内侍宣读了圣旨便离开了。
魏征原本准备的一肚子话,到了最后,只化成一声叹息。
“罢了,读书的事情,回头再说,你们暂且下去吧。”
“噢……”
魏叔玉拖着长长的尾音,回头就和魏书琬嬉笑打闹地跑开了。
……
到了晚上,魏征辗转反侧,彻夜难眠。
索性直接起床,来到了褚遂良这边。
“魏公,您这是……”
大半夜的,褚遂良睡眼惺忪地打着哈欠,看着魏征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吓了一跳。
“登善啊……老夫……老夫心里不踏实啊!”
魏征长长叹了口气,将白天的事情说了一遍。
“这不挺好的嘛,秘书监,再往上一步,可就真正地进入朝廷中枢了,这是喜事啊!”褚遂良一脸疑惑。
这年头,怎么还有人因为升官烦恼呢?
魏公,咱不带这么刺激人的噢!
“好个啥啊!”魏征欲哭无泪。
“老夫到现在都不清楚,怎么就教子有方了?我那儿子,你是知道的,上一次因为篡改奏折的事情,已经教老夫一头雾水,现如今,又不知惹出了怎样的祸事来。”
魏征看着褚遂良,苦笑道:
“登善,你在弘文馆任职,可知到底发生了何事?”
魏征憋了一晚上,终于问出了心里的疑惑。
“原来如此!”
褚遂良点了点头,顿时笑了起来。
“这事儿好办!
当日考校的试卷,弘文馆这边是有抄录副本的,就在我府里,准备封存,魏公稍待,咱们一看便知。”
“如此甚好!如此甚好啊!”
魏征连连点头,一下子激动了起来。
没过多久,就见得褚遂良拿着一堆试卷走了过来。
几经翻找,终于找到了魏叔玉的那张。
当看到试卷上的字迹时,魏征不由眼前一亮。
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到儿子的笔迹。
他与褚遂良都是当世的书法名家,自然有着极高的审美水准。
让魏征惊喜的是,儿子的书法,居然远比他想象的要好得多,无论是字架结构,运笔劲道都别具一格。
非要说有什么不足的话,那就是字迹太过清秀,与大唐浑厚奔放的主流风格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事实上,这就要怪魏叔玉用瘦金体装逼装习惯了。
要知道,在后世,瘦金体可是装逼泡妞的最强利器,当时为了把妹,魏叔玉可是下了苦功夫的。
“魏公,令郎这手字颇有一番风味啊!”
看到魏叔玉的字,褚遂良也是眼前一亮。
“哼……也就马马虎虎吧。”
魏征压抑着心中的欢喜,脸上还端着架子。
褚遂良深知魏征的脾气,也不点破。
很快,两人将注意力放在了试卷内容上。
当看到“关中缺粮,可去洛阳”这几个字时,两个人都直接愣在了那里。
难道说,只要去了洛阳,便可解长安之围?
他们两人并非腐儒,对朝廷事务本就知之甚深。
自然明白这八个字背后的含义。
只是之前没有做过如此大胆的假设。
现如今,只要稍加提示,思路便瞬间清晰起来。
片刻之后,两人对视一眼,眼中都流露出震惊之色。
这个办法,竟然真的可行!
这样一来,当他们再看向试卷上那简简单单的八个字时,神色都变得凝重起来。
“魏公,不是我不信您,您当真不是来炫耀儿子的吗?平日里,您当真没有给令郎提点过?”
到了这个时候,褚遂良看向魏征的神情也变得古怪起来。
先是来炫耀升官。
然后又来炫耀儿子。
敢情杀人还要诛心是吧!
魏征则是一脸尴尬。
要真是自己提醒的,也就不会大半夜的睡不着,跑到这里来了。
直到现在,他还是不能接受眼前的事情竟然是真的。
那个逆子,居然真得答对了陛下的难题。
眼见魏征不似作伪,褚遂良沉吟片刻,试探道:
“冒昧问一句,在魏公心中,是否太过看轻令郎了?”
“看轻?有吗?”
魏征喃喃自语。
试问,当你风尘仆仆地刚回到家,本想着是久别重逢,父慈子孝的场景。
可实际上却是家丁随从,口诛笔伐,活脱脱一个败家子时,会作何感想?
想着那孩子长于乡下,一切或许情有可原,却被告知,自己的奏折被换成了春宫图,又是啥心情?
随着回忆,往日里那些不好的情绪,顿时在魏征心中翻涌上来。
这时,却听到褚遂良笑了起来。
“可是在晚辈看来,事情或许有另一个角度。”
“难道魏公没有发现,自从令郎来到长安之后,您的人缘似乎好了许多,现如今,就连仕途都通达了,不是吗?”
“这……”
闻言,魏征一下子愣住了。
有道是旁观者清,当局者迷。
他性子本就不注重这些外在的东西,也就没有格外留意。
可眼下回想起来,似乎正如褚遂良说的那样,确实有些不一样了。
记得春宫图事件发生之后,陛下对待他的态度就变得暧昧起来。
以前即便陛下胸怀四海,胸襟开阔,可也有被自己喷破防,急眼的时候。
可现在不一样了,不管咋喷,陛下总是一副笑嘻嘻的模样,仿佛一点都不放在心上。
说句逆天的话,在这样的情境之下,就连他喷起人来也变得不那么过瘾了。
这就好像你在家中苦练了好几个月,想了一万句怼人的言词,可当你开喷的时候,对方只轻描淡写地来上一句“啊!对对对!”
你的心态就彻底崩了!
还有那些文武大臣们,对待自己的态度也变得诡异起来。
长孙无忌,房玄龄,有事没事,总过来和自己拉上几句家常。
每当这个时候,哪怕出于礼节,魏征也得客客气气地寒暄几句。
如此一来,一会咋还好意思开口喷人。
现如今,陛下又莫名其妙地提拔自己入秘书监。
一番看下来,好像确实是那个小子来了之后,自己周遭一切都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难道这一切,都是那小子有意为之?”魏征脸上露出不敢置信的模样。
褚遂良笑道:
“正所谓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有子如此,旁人羡慕还羡慕不过来呢,魏公可莫要伤了那孩子的心啊……”
闻言,魏征神色缓和了几分。
毕竟做父母的,又有哪个不喜欢听到别人夸赞自家孩子呢?
似乎想到了什么,魏征神色又变得复杂起来。
“登善觉得,白猫黑猫能抓老鼠便是好猫,这句话如何?”
褚遂良微微一愣,道:
“倒是有些话糙理不糙的意思,不过若是走向极端的话,莫不是可以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吗?”
“哈哈,正是此理!正是此理啊!”
魏征一脸欣慰地点了点头,抚须大笑了起来。
“登善此言,甚得我心!”
有道是,君子爱财取之有道。
宁在直中取,不向曲中求。
“老夫就不信了,难道靠阿谀奉承,一味媚上,就能治理国家,造福百姓吗!”
似乎想通了心事,魏征一下子变得意气风发,一扫颓势。
“那万一若是令郎……”褚遂良有些欲言又止。
从此前种种来看,魏家这位长公子从不打无把握之仗。
这一局,魏公怕是未必能占到便宜啊!
“好!若那逆子真能做到那一步,那老夫就衣不蔽体,日游长安!”
“长安小吕布……老夫哪里小了!”
望着眼前近似癫狂的魏征,一旁的褚遂良连连咋舌。
他算是看清楚了,魏家这爷俩这是彻底杠上了。
在没有分出胜负之前,怕是无法善了了。
唉,这又是何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