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山根大概猜到了怎么回事。
今一早,家里人都出去上工或者找吃的,只有他们老两口实在没力气只能在家先躺着。
半中午,迷糊着快合上眼的时候,他隐约听见院里好像有人。
他还有点迷瞪,但老婆子说好像听到了老二家的在跟安丫头说话。
他当时扒着窗户起身时,还看到老二媳妇出来时在院子里跌跌撞撞地摔了一跤,然后站都没站稳地就踉跄着急匆匆跑出了院子。
他还纳闷对方什么情况这么着急时,没过一会就听村里人急慌慌跑家里说他家狗娃没了……
他们老两口又惊又怕赶紧互相搀扶着要去狗娃出事的地方,谁知道才走到半路,竟然碰到了被老二媳妇紧紧拉着的,活生生的狗娃。
七上八下的心还没踏实落到肚里,刚到家,跟着老二一家一起回来的老大媳妇就发现自已闺女没了气。
紧接着就是自家老婆子刚说了一句“一炷香之前老二媳妇去看安丫头时,安丫头还好好的…”
一句话没说完,谢秀兰这个大儿媳妇就发了疯……
结合老大媳妇喊的那些话,还有自已对小孙女之前一些事情的隐约猜测,林山根把事情拼了七七八八。
老二媳妇一直很聪明,估计也猜到了什么。
所以就像老大媳妇说的,老二家的这次是真的剜了他们的心头肉去救的自家狗娃。
老大夫妻俩这些年已经够苦。
老二媳妇这是要了大房的命啊!
狗娃是他亲孙子,安丫头是他亲孙女,这咋就闹成这样了啊……
以前被鬼子硬刺了五六刀都没吭过一声,没流过一滴眼泪的的林家老爷子忽然坐在地上老泪纵横,院里几人一时之间都不知道该先劝哪个。
院里越发混乱的时候,林家老大林大平也终于踏进了家门。
已经从村民嘴里得知噩耗的林大平浑身僵硬地一路冲回家,一进院就看到行若癫狂的谢秀兰。
看着声音已经嘶哑却还在疯狂挣扎喊叫的自家媳妇,林大平心中最后一丝侥幸彻底消失,瞬间明白自已之前听到的消息都是真的。
他闺女,真的…没了……
林大平浑身冰冷,目光僵直移向自家土屋门口。
声音干涩地喊了声“安安”,却迟迟没看到那个熟悉的小小身影,林大平身形微晃,下一秒一口鲜血直接喷了出来。
院里众人又是连声惊呼,但被村民制住的谢秀兰却是满脸惊喜。
“大平!大平你快去杀了狗娃,我亲手摸过的,狗娃死了!是杨麦苗哄骗的咱们安安,她拿咱安安的命换回的狗娃!你快杀了狗娃!狗娃死了,安安就能回来了!俺的安安啊!啊啊啊!你快弄死他们!!”
院里众人还瞪着眼睛分析谢秀兰这听起来十分混乱荒谬的言论时,林大平则好像真的听进了谢秀兰的嘶吼。
抹了把嘴角血迹,林大平目光阴沉地看向了被杨麦苗护在怀里的狗娃。
林大平紧攥着拳头,双眼不知道什么时候也变得和谢秀兰一样一片血红。
看林大平真是直直朝狗娃走去,院子众人瞬间回神。
杨国安首先出声:“大平!你媳妇说胡话,你也跟着犯浑吗?!”
林二平一脸“你们是不是都疯了”的表情,“大哥!大嫂胡说八道你都信?!”
林山根原本仿佛就这么一会时间就又老了十岁,“大平!狗娃是你亲侄子!”
“大平,大家伙都知道你们难受,秀兰这是受刺激了,你是个男人,是当家的,可别这样……”
“大平…”
众人看林大平一副真的想对狗娃动手的阴沉模样,脸上表情各不相同,但不约而同都纷纷出言劝说阻拦。
只有谢秀兰肉眼可见地激动亢奋,“大平!快!快弄死狗娃,他本就该死的,把狗娃弄死,咱安安就能回来了!”
好像又想到了什么,谢秀兰目光转向院子角落里装着小半缸河水的大缸,然后疯狂挣扎着又对林大平叫喊。
“把狗娃按水缸里溺死,我亲手把他从河里捞出来,他本来就是溺死的,你把他重新溺死,咱闺女就能回来了!快点!把他溺死!!”
最后一句,谢秀兰喊的破了音,但声音里夹杂着的急切癫狂听的在场几人汗毛都竖了起来。
谢秀兰恶毒又疯狂的话听的其他人不寒而栗,但却让林大平眼中又多了几分决绝的坚定。
林家老大林大平,今年39岁,有过三个媳妇。
20岁,定的第一个媳妇,媳妇怀孕六个月时,遭遇土匪,最后一尸两命。
23岁,第二个媳妇,快生产时摔了一跤,大出血,孩子还没出来就胎死腹中,再次一尸两命。
两个媳妇都是同样结局,让林大平一下背上了克妻克子的名声,再没有女人愿意接近。
林大平亲娘王大花还因此带着林大平偷偷找到一个老道士算命改命。
但只得了那个瞎眼道士一句,“一生注定没有子女缘,强求只会害人害已。”
接连两次的惨痛经历,再加上算命先生的话,林大平本不打算再成家,但后来却遇到了因为生不出孩子被人打的半死,扔在路边的谢秀兰。
一个注定没有子女缘,一个生不出孩子,28岁的林大平和25岁的谢秀兰走到了一起。
本以为两个人就这样互相依靠着过一辈子,但结婚八年后的两人却突然有了好消息。
刚得知自已媳妇怀孕时的林大平很高兴。
可想到之前的惨痛经历和算命先生对自已的批命,林大平还是忍痛劝说谢秀兰打掉孩子。
但已经三十二岁才迎来自已第一个孩子的谢秀兰自然不肯。
因为林大平一直逼自已打掉孩子,谢秀兰还曾经偷偷离家出走过。
僵持着,忧心着,又盼望着,林大平等到了瓜熟蒂落,也等到了他们夫妻俩盼望多年的珍宝。
他的小闺女成功出生,他媳妇谢秀兰也好好活着。
直到现在。
林大平和谢秀兰都知道自已小闺女跟别人有些不一样。
他们的安安刚出生时不会哭,他娘王大花拍了好几下屁股,小婴儿才微弱哼了几声。
此后也从没有哭过和笑过。
他们的安安也不像其他婴儿那么爱动,大部分时间不是闭着眼睛静静睡觉就是睁着眼睛呆呆看着某一个方向。
甚至如果没人跟她互动说话,小小的一团能持续很久一动不动。
再大一点,别的孩子已经会咿咿呀呀说话,他们的安安还是很安静。
不会说话,不会主动地活动身体。
家里人还有村里人都说林家的安丫头八成是个傻子,但林大平夫妻俩从来没有嫌弃过半分。
两个人都觉得闺女是上天赐给他们的宝贝。
两个人空闲时间会一遍又一遍和自已的小闺女说话,慢慢地, 从来不主动搭理别人的也开始会说一些单音节的字。
虽然大部分都是是无意识重复别人话语中的某个字。
但随着他们日复一日对女儿的呼唤,两人一声声喊着“安安”时,小小的人儿不知何时竟也会缓慢看向他们。
甚至后来夫妻俩上工回来呼唤自已的小闺女,可以安静躺在土炕一整天不动的小人儿也会慢慢起身,一步步挪到屋门口看向自已的爹娘。
年过三旬才得来一个孩子,林大平和谢秀兰都把闺女看的比自已的命还重要。
他们不在乎孩子聪不聪明,只盼望孩子能健康活着就好。
安安不会常人的情绪表达,夫妻俩这三年来一直拿出十二分的精力照顾关心着自已的小闺女,所以安安一开始的身体并没有问题。
甚至因为他们宁愿自已饿着也要给孩子吃口好的,他们的安安比村里绝大数孩子都要健康。
自家闺女身体莫名其妙开始虚弱是在去年。
那天的事情林大平记得很清楚。
因为天气原因,地里庄稼收成不好,家里也没有多少存粮,他就想去山里抓点野物给闺女换点好吃的补补身体,但非常倒霉地遇上了一头野猪。
带着猪崽的野猪极其暴躁,看到林大平就直接冲了过来。
林大平本以为自已在劫难逃,但性命垂危时,林子里却忽然窜出几头野狼。
野狼拖住了野猪的脚步,林大平不仅幸运地逃过一劫,还捡漏了一只野猪幼崽。
但当他兴致冲冲拿着用野猪肉换回的细粮半夜赶到家时,却得到小闺女连夜被送到镇里救命的消息。
一直在家好好躺着的安安忽然脸色苍白呼吸急促,要不是谢秀兰及时发现把孩子抱到了村里赤脚医生那扎针,并跪求着赤脚医生一起找了镇里的老大夫,他们的安安都差点没救回来。
这次生病,安安虚弱了两个多月才慢慢好转。
本以为这次是意外,但后来又发生的一件事则让林大平夫妻俩慢慢发现了自家闺女身上的异常。
去年底,很平常的一天傍晚。
马上要到吃饭时间,家里狗娃几个孩子却迟迟没有回家。
谢秀兰正在厨房烧水,时不时还扭头看一眼身后木凳子上乖乖坐着不动的小闺女。
同在厨房忙活的杨麦苗抱怨了两句家里几个调皮孩子后就想逗面无表情的小侄女说说话,于是顺嘴就问安安。
“哥哥姐姐们去给安安弄好吃的了,安安说好不好呀?”
因为知道安安只会重复一些单音词的字,杨麦苗最后一句重复了好几遍。
没什么表情的安安在杨麦苗的连声“好不好”声,呆滞地重复了一个“好”。
但说完“好”字没多久,安安就从凳子上软软倒了下去。
还好凳子很低,厨房地面也是厚实的泥土地,安安并没有摔伤。
谢秀兰把闺女送回房间又目不转睛守了半个小时,看安安慢慢睡着并没有其他不舒服,这才一步三回头又去了厨房忙活。
后来又过了半个小时,林家几个孩子兴高采烈回到了家。
今年天气一直不好,庄稼收成远不如往年,村子附近能吃的东西早被缺粮的村民们翻了个底朝天,谁都没指望几个孩子能带回什么吃的,杨麦苗和安安说的那句话也是随口逗趣。
但本以为顶多带回几把干树枝的几个孩子却在当天晚上带回了整整一大背篓的收获。
杨麦苗大儿子牛娃捡到的一只疯狂逃窜时不小心把自已撞晕的肥野兔。
小儿子狗娃用连鱼饵都没有的芦苇杆钓上来的大鱼。
还有林老六家的两个女儿,春花和夏花在河边捡的十几个野鸭蛋。
都是好东西,都是好吃的。
林家人看到这些连成年人都难弄到一堆吃食时,一个个都无比惊讶。
林家一片惊喜神色中,谢秀兰也带着笑意准备去喊睡着的闺女来看肥野兔,却惊恐发现本该睡着的闺女睁着圆溜溜的双眼烧的满脸通红。
这一次,安安虚弱了小半个月。
虽然生活条件艰苦,但夫妻俩平常对自家闺女的照顾都是竭尽心力,把自已能给的一切都给了自家孩子,生怕有哪里疏忽。
安安不会表达情绪,对外界和对自已的感知都很弱,所以谢秀兰一天里会无数次摸摸孩子的额头,小手,小脚,生怕孩子冷了热了。
在谢秀兰无微不至的照顾下,孩子接连两次莫名其妙生病,虽然旁人都说小孩子生病很正常,但害怕的夜里睡觉都会时不时起身探探孩子呼吸的夫妻二人还是忍不住在深夜一帧一帧地回忆检查自已是不是照顾孩子有什么疏漏。
然后两人就拼凑出一个很是离奇的结论。
他们的安安好像是应下了一些话后才开始出现异常的。
杨麦苗说哥哥姐姐会带好吃的回来,安安应了“好”。
而林大平那次。
因为自已男人迟迟没有归家,知道林大平是去山里打猎的谢秀兰很担心,就和怀里闺女念叨了一些,“你说你爹怎么还不回来”,“咱安安的爹肯定能平安回来,还给俺安安带好喝的米糊糊,安安乖乖跟娘等你爹回来好不好”等之类的话。
当时的安安也应了一个“好”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