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瑜川至少不会选择伤害慈儿。”傅远铭道。
颜云开轻笑,眼中带着一丝嘲讽:“可不论如何你都会伤害到她。”
颜云开本以为傅远铭怎么都得想一会儿再回答,可没想到傅远铭在他话落的那一刻就回答说:“那是陛下要伤害她,不是微臣。”
“你……”颜云开一怔,背过身子,淡淡说了句:“本宫会护着傅家,护着慈儿的。”那声音很轻、很轻,轻到连他自己都觉得他只是在心中默念了一句罢,然后转身,走出了马厩。
颜云开觉得自己在逃,在逃避那不可逃避的一切,他从小便问着自己,自己什么时候能不那么懦弱,什么时候能摆脱这任人宰割的生活……可他如今,还是没有答案……
慢慢走出将军府,坐上回府的马车,颜云开闭上双眼,想起了那一夜……
东临元和九年,东临孝和皇后霍湘竹去世的前五天,那时颜云开只有十一岁,正和九皇叔一同在辛川巡视。
九王爷常年就在各处替皇帝巡查,对辛川也是很熟悉的,指了指辛川的西方,说“退之啊,明天皇叔带你去鹭湖看看,那地儿景可好了。”
“九皇叔,我们不应该早点去给父皇汇报情况吗?”
九王爷一把搭上颜云开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人这一生啊…”九王爷才刚说一句,就被颜云开接了过去:“就是要享受。”
“哎,对对对!退之跟着本王这几日,看来学的不错嘛。”九王爷将折扇一收,在掌心拍了拍的,那表情可以说是满意极了。然后又用扇子敲了敲颜云开的头说:“退之,你要记得,这世上没有所谓真正的谁对谁错,只是每个人,都会被逼迫走上一条路,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活法。”九王爷沉默了一会儿,继续道:这次回京后,不论发生了什么,你都要记得,你还有一个妹妹需要照顾,能忍则忍,活着就好……”
九王爷后面似乎还说了什么,只是声音太小,颜云开没能听清,问九王爷,后者打了个哈哈说:“这辛川可没有南岭好玩,下次皇叔带你去南岭玩!”
天色也渐晚,二人本准备去九王爷的小院儿休息,那儿知有一卫兵快马加鞭地冲了过来,在二人前面五十米的地方停住马,跑到二人身前,跪下行礼,并道:“属下参见太子、九王爷。”
“出什么事了?”颜云开眉头皱起,看着那卫兵。
“回太子,皇上急传太子殿下回京,并命陛下必须在五日内到。”
“知道了。”颜云开看着九王爷,躬身一礼,然后满含歉意的说:“退之此次怕是不能陪皇叔游玩了,先告辞了。”
“没事没事,这世间美景何其多,却只要能寻得自己最珍惜的那一处,就已胜过千千万。去吧,本王也要去洛阳河逍遥自在了,你可别太想本王,哈哈哈哈哈哈哈!”九王爷一展扇子,像个风流公子哥一样,大摇大摆地走进小院。
第五日亥时一刻,颜云开才到达永安城。日夜兼程而来,风尘仆仆,颜云开便先回府沐浴并换了一身衣服,才骑马向皇宫赶去。
宫门外,陆居早已等候多时,见颜云开前来,便通知颜云开:皇上让他直接去皇后宫中找他。
虽有疑惑,但颜云开还是不得不由陆居带着往皇后宫中去。
正值夏日,到了晚间时分天气才稍稍柔和下来,一阵微风吹过,在众人的鼻尖驻留,带来了百花和泥土的芬芳,和夹杂着的——焦糊味?!
“公公可闻到什么味道?”
陆居神色如常,闻了闻,摇了摇头:“回太子殿下,奴才这鼻子不好使,没闻到什么味道。殿下还是快些赶到皇后娘娘那里才是。”
颜云开自小便心思细腻,而且他可以明显的闻出那味道越来越重了…不好!出事了,这个方向是往皇后的宫殿,颜云开不禁想到离宫前他的母后给他的嘱咐:“退之,母后一直告诉你在这宫中忍字当先,可母后错了,一昧的忍着,只会让人觉得你好欺负。母后希望你,成为一条毒蛇,能遇事果断,一击击中要害。若是以后有什么疑惑,便去找你的舅舅和九皇叔。”
还有……还有他九皇叔给他说的话语。不可能…不会是这样的…不可能!
颜云开加快了脚步。慢慢的,他看见了那炙热的火焰直冲云霄,似是要将整个永安照亮一般。
脚步越来越快,也越来越乱,甚至连他身后的陆居都根本跟不上来了。
陆居看着颜云开的背影,喃喃道:“陛下又是何苦呢……”
颜云开赶到椒房殿外,他听见了宫人们阵阵的呼喊声,还有……还有颜熙慈的哭喊声,他不禁想起他的九皇叔曾告诉他的:“你还有一个妹妹需要照顾!”
他扶着宫墙,大口喘息着,让自己平静下来,哪怕只是看起来而已……
慢慢走到殿前,颜云开看着白玉阶梯上那具被烧的不成样子的人,双肩颤抖着,眼眶也含着泪。他看着被侍卫挡着,只能故作坚强的小妹,更是心寒!
走上前,还未行李,便被东临皇吩咐看着颜熙慈。颜云开只得低着眼眸,将自己年幼的妹妹揽到身前,不停的安慰着她,安慰着自己。
听到东临皇草草安排了皇后的葬礼,将颜熙慈封为长公主,建公主府。颜云开的心,冷到了极点。
他只有十一岁,即使被封为太子也该等十五六岁才在皇城建府。可他呢?年仅九岁,刚刚被封为太子就被“赶出”了皇宫。而现在,本该是出嫁后才入住公主府的,可颜熙慈才六岁!
颜云开不禁在心中想,他的父皇,就这般厌烦他们吗!?
将颜熙慈抱进偏殿,霍妍筠早已整理好衣衫,见颜云开进来,恭敬地行了一礼。
颜云开此时已无心情,默然的点了点头,又看了看颜熙慈,然后对着霍妍筠道:“明日我便送你回霍家。”
霍妍筠点了点头。
然后颜云开将颜熙慈放到床上,柔着声音道:“哥哥一会儿就去给父皇请旨,让你先去我的府中住下。”
“皇兄……”颜熙慈直起身子,抱住颜云开的腰,嚎啕大哭。
“乖。”颜云开摸了摸她的头,抬着眼忍住泪意,道:“我们的慈儿是最坚强的呢。”
等颜熙慈哭累了,睡着了,颜云开才走出殿门,这时火刚刚熄灭,他看着自己的父皇走到白玉阶上,走进面目全非的椒房殿。
他静静的躲在海棠树后看着。
殿前,陆居从颜云开走出来的那一刻,就悄悄注视着他,见他躲在树后,也全当没看见。
只见东临皇似是拿出了一娟白巾,一个铜盒,然后走到皇后的尸体边,将什么东西拿起,又放到皇后的手心里,让她攥着那个东西。颜云开睁大了眼睛也没能看清是什么。
见东临皇没了动作,只是站在尸体旁,颜云开也从树后出来,装作什么也没发生般,淡定的走到东临皇身前,道:“父皇,这椒房殿已然全毁,惠安住在此处怕是不妥,不如明日儿臣将惠安带到太子府小住一段时间,待公主府建成再搬?”
东临皇微一思索,然后点头说:“这样也好,惠安有你照顾我也安心。”
马车停了,颜云开身边的侍卫对着马车道:“殿下,到府了。”
停下回忆,颜云开感觉眼边有一丝凉意,手指轻轻一抹,抹去一切痕迹。然后下车,回府。
将军府内,顾潜正在源生亭,手执一本医书,只是若细看,便能发现他的思绪根本不在书上。良久,都还是那一页。
“子衎也会有这般心不在焉的时候啊。”傅远铭从水池边一跃跃入亭中。背倚檐柱,身坐栏杆,看着正对面的顾潜。
顾潜将书覆上,看着傅远铭浅笑道:“子衎还以为瑜川兄会误了午膳呢。”
“怎么会。我可听乐嫂说了,我娘知道我要走,特别准备弄了松鼠桂鱼来吃,我娘做鱼的水平那可是京中数一数二的。”傅远铭跃下栏杆,到顾潜身边,手搭着他的肩慢慢说了句:“你可有福咯!”
“听闻令堂可是巾帼不让须眉的人物,子衎能吃到令堂做的菜,那可真是子衎的福气。”
“走吧,我娘最敬重医者了,若不是你以前一直待在药王谷,娘亲她恨不得登门拜访。”
“令堂怕是抬爱了。”顾潜站起身子,理了理衣服,阳光照在他的袍子上,微波泛起,水绿色的料子,此刻便如春水一般,柔和……
“哎呀,不说了,再说怕是连鱼都凉了。”傅远铭说着,带着顾潜着急的向正厅走去。
正厅内,将军夫人齐月蓉刚将碗筷准备好,便听见外头傅远铭道:“母亲,我带着子衎来了!”
齐月蓉听到声音,立马站起来,握着身份乐嫂的手,掩不住的兴奋。
傅远铭走进厅内,对齐月蓉亲近地行礼说:“孩儿参见母亲。”
他身边的顾潜也恭敬地对齐月蓉行礼道:“顾氏子衎见过夫人。”
齐月蓉上前,傅远铭以为齐月蓉会如同往常他出征时一般寒暄,刚想说:“母亲,还有客人在。”结果齐月蓉看都不看他,越过他直接往顾潜走去。
不说傅远铭,连顾潜都惊了一惊,只见齐月蓉一把拉过顾潜的手,慈祥的笑着:“哎,我一直在想有个想你这样的儿子,温文尔雅、风度翩翩,光是想想就满足了。可偏生生了个和他爹一般的蛮性子。而他弟弟,居然也和他哥一般。”
“夫人谬赞了。”
齐月蓉哈哈一笑,看着顾潜那是越看越喜欢,忍不住对着自家儿子说:“远铭,你要是有子衎这般懂事,娘可省了多少口舌。”
傅远铭已经坐到位子上了,他早就习惯了齐月蓉这般闹他,淡淡回头看着齐月蓉,回道:“母亲,这鱼可要凉了。”
齐月蓉笑呵呵地拉着顾潜入座,然后说:“听乐嫂说你要来,伯母这儿专程做了些小菜。下次来就先让远铭给乐嫂说声,伯母好再弄条鱼给你吃。”
“好,子衎谢谢伯母了。”
午膳后,傅远铭与顾潜一道向凌泉山去。
将军府内,齐月蓉正在休息,突然一个如精灵般灵动的小姑娘闯了进来。
“母亲,秋儿回来了!”推开门,傅秋玟立马跑到内室,抱住了刚刚被吵醒的齐月蓉。
齐月蓉也是个暴脾气,立马给了她一个爆栗,然后佯怒道:“女孩子家家,没大没小的,没看见我在睡觉吗!”
傅秋玟揉了揉脑袋,嘟着嘴,满脸委屈地低声说:“这还不是跟母亲学的。”
“死丫头,跟你哥一样不让我省心。不是让你在宋女官那里学女红吗?怎的这般早就回来了?”
齐月蓉这辈子最想要的就是一个风度翩翩如顾潜一般的儿子;秀丽端庄如颜熙慈一般的女儿。可惜三个儿女皆成了所谓的将门虎子,虽不是自己的理想型,但也是爱极了的。想这个女儿偶尔还能陪自己骑骑马,也是不错了,只是这女孩子家家,怎么能不会刺绣呢,于是齐月蓉专程找颜熙慈,请了个宫中教习的女官,日日教傅秋玟刺绣。
“母亲~~是未来嫂嫂让秋儿悄悄去调查事情的。”傅秋玟挽着齐月蓉的手,撒着娇。
“你这丫头做事从来都是毛毛躁躁的,惠安那丫头敢用你?”
“母亲~你若不信。”傅秋玟摸了摸布包,从中找出来一封颜熙慈写的信,满脸‘你居然不信我’的表情,“呐。”
齐月蓉也没打开,便将信放回傅秋玟手中,说:“你去吧。”揉了揉脖子,想了想,将刚准备离开的傅秋玟叫住,并说:“让乐嫂进来吧,一会儿我去骑骑马。”
“好!”
傅远铭和顾潜到达凌泉山底,已然过了半月,正巧看见颜熙慈一行人离开,二人只是远远地看着,没有上前。
待上了凌泉山,便见到杨锦如正悠哉悠哉地将两条腿搭在石桌上,一手拈着梅花糕,一手捧着白瓷杯。一口糕点,一饮清茶,杏眼一眯,舒服舒服。
听到雪中枯枝断裂,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当做什么都没发生一样,杨锦如依旧毫无形象,只管享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