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恒盯着蓝紫色干花,瞳仁一阵紧缩,如玉无瑕的脸上难得浮起复杂之色,不知该惊喜还是惊讶。
住持说,只在古籍中有记载,且经年未现人世,有无灭绝不得而知。
太初说,这点希望等于是没希望。
他思虑再三还是想让她试试,万一三皇兄在天有灵呢?
方才他已做好准备,只要对方安然,只要还有回复,他一定要好生安抚宽慰!然后再想法子让陛下同意援兵,虽然很头疼。
可是,她就这么赤裸裸送过来一个完整的幽冥鬼兰!
这个时间,满打满算也就像她是出门从院子里跟拔葱一般拔了一株回来。要不是风干需要时间,裴恒真的会以为燕临遍地都是这个。
他最终克制自己的情绪归于平静,依着古籍上的图和解释细细比对过后,忍不住问她:此物十年方能开出完整的一朵,且只有在花期折下、风干,才可存多年,你如何有这东西?
但又觉像质问,不妥。
于是丢进火盆,重新写道:正是此物,至多等我半日,必有消息。
“半日?”
谢晚意不知不觉把信件一角都揉皱了,外头烽烟弥漫,莫说半日,半刻之后是什么情形都很难说。
唐公子一介商贾,和她不过因玉佩生缘,跟方岭没有半点关系,眼下却成了他们唯一的希望。
他总说自己非神非仙,可庙里冷冰冰的神不会给他们送续命的东西。
她把太极佩捂在胸口,轻然阖目,似乎这样能减轻心里的恐惧不安。
“小姐,有好几个重伤的士兵!”
清秋和常嬷嬷熟练拿着止血草出去,门一开,浓烈的血腥气和着冷风灌进来,谢晚意打了个冷颤。
越来越多的伤兵被送过来,即使没有光,也能瞧见地上淅淅沥沥淌的血。
妇孺们放下手里的针线,每两人照顾一个伤兵,一人剪破伤口处的衣裳,一人敷药,倒是利落。
小安奶奶加快速度缝补,可再快也快不过罗刹兵的刀。
常嬷嬷刚替一个小兵包扎好胸口的窟窿就被吐了一身的血,她心口一冷,转身就拿更多的凝血草往上糊。
小兵气息急促,手指在半空蜷缩又伸展,越来越无力。
“没事的没事的,止了血就好了。”常嬷嬷絮絮叨叨把自己劝得泪眼模糊。
“外头太冷了,送去地窖,再用金创药试试。”
谢晚意略微颤抖却很温润的声音出现在耳边,常嬷嬷抹掉眼泪转身,“小姐怎么出来了!外头又冷又都是血,您快去地窖。”
谢晚意把金创药塞给常嬷嬷,拿过她身后的草药包,毅然往伤兵最多的地方去。
尧子烈疾驰而来,“撤回关内!”
“女眷从地窖走!”
“把地窖入口堵死。”
这三句话如惊雷劈下,所有人心魂打颤,愣了几秒才反应过来,一时又不知所措。
尧子烈没找到簪雪,一眼看到了清秋,哈着血腥气催促,“快送你家小姐去地窖。”
“哦!”
清秋手里的东西一洒,慌张寻找谢晚意踪影。
“小姐!”清秋和小敏一左一右护着谢晚意。
她往风渊湖的方向看去,这是···守不住了?
真到了这一刻,她心慌腿软,双手下意护着小腹,茫然四顾,找不出一处安身之所。
除了这个孩子,心里竟也没有割舍不下的人和事。
这一想,好像死亡也没那么可怕了。
“先送安奶奶她们进地窖。”她强自镇定吩咐下去,撤离还算有序。
这些人都不知道屋里有地窖。
一进来见里头点着几盏微弱的灯,有桌椅,还有储存的地瓜,往里头走就是狭窄的通道,连灯都没有,过了这一截,便是个稍微宽敞的空间,躺着伤重的士兵,四周全是散不出去的苦药味。
“我、是在做梦吗?”芸香有些恍惚,“这里头好暖和。”
“没想到南区下头的土如此松软。”安奶奶走路不稳当,一路扶着墙壁,清晰感觉到了黑土的松软。
谢晚意道,“前两日将军在屋子里就是挖这地道。”
还真是个解释的好时机。
芸香她们恍然大悟,“原来如此,我们还以为···”
谢晚意大方笑了笑,“你们以为我与将军私通。”
“没有没有!”众人连连摆手否认。
“不是私通!将军未娶,小姐未嫁,怎么能说私通。”
谢晚意看着芸香满眼的欢喜和尊敬,似笑非笑,“你怎知我未成过亲。”
“小姐是被谢家牵连,若已嫁为人妇,自有夫家庇佑。”
芸香她们私下里议论过谢晚意的事儿,这会儿几乎是脱口而出。
常嬷嬷和清秋已经变了脸,谢晚意心头没来由一阵抽搐,“是啊,若是嫁了,夫君自会庇佑。”
“你们说得在理。”
芸香没发现她情绪有异,还高兴自个儿猜对了,要不是时机不合适,她真想祝谢小姐和宋将军长长久久。
很快,小安和念右回来了,两人一脸沮丧。
“知道开了战,镇上的百姓门窗紧闭,说什么都不开门。”
“临近的镇子把进去的路用土填了。”
念右把首饰原封不动还给常嬷嬷。
清秋挤出一丝笑,“簪雪还没回来,兴许跟那位裴世子要到针线了。”
没人回应。
谢晚意瞧她们的脸比结冰的风渊湖还要冷,便知希望不大。
*
京城,暖心阁。
“咳咳。”昏迷两日的皇帝咳了一声,缓缓抬起沉重的眼皮。
太医当即吐着气跌坐在地,“陛下福泽深厚。”
一旁伺候的太监总官也颤巍巍跪下来抹泪,“陛下,您可算醒了。”
“燕王殿下这药真是神了。”
皇帝的思绪慢慢回笼,“燕王?”
门外,裴恒正在候命。
得了消息过来的太子一脸凝重,带过来的冷风都跟刀子一样恨不得剐了他。
“六弟真是让人刮目相看。”
“幽冥鬼草这种只闻其名不见其物的东西都能被你这么快找着。”太子怎么也想不到自己早上才得到住持的回复,裴恒竟大半夜就送东西入了宫。
真是活见鬼了!
裴恒面无表情,“是父皇洪福齐天。”
太子沉声道,“我好奇六弟从哪儿找来的这奇药。”
话音刚落,沉重的朱门被内侍从里头推开,皇帝苍老的声音传出来,“朕也好奇。”
裴恒解释,此物是五年前三皇兄所赠,在燕临巡查时偶然发现的。
当时那花已经风干,狼群却守着不肯离去,军医只说此物能入药,而裴恒身子弱,三皇子便把东西给了他。
皇帝眯眼,“是寂儿从燕临找回来的?”
“正是。”
“想来三皇兄毕生希望拓展燕临以北的疆域,必是发现了什么契机。”
太子在一旁捏拳,“都说了此物难寻,还不一定有完整的。这一株是父皇气运庇佑。”
裴恒不紧不慢道,“儿臣觉得可以派人去燕临探访,若气候土质当真能培育此物,花些精力养,也未尝不可。”
皇帝布满褶皱的眼角一弯,心动了。
若能种出此物,那他的身子就有调理好的希望。
“六弟真是···”
太子刚要反驳,皇帝冷然抬手制止了他。
“若是燕临真能···”皇帝幽幽说着,门外递来急报,“陛下,罗刹屯兵六万,大举进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