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子衿与艺茹终于联系上了,是艺茹主动给他打了电话。
“赵律师,我知道老丁迟早会有这么一天的,季卫东出事,他跑不了的。我,我在……我在一个安全的地方,暂时不便于告诉你,纪委也在找我,我知道,我肯定不能回去,我劝你也别回去。”
从来电显示看,艺茹所用的电话归属地是香港,但赵子衿感觉,她本人显然没有在香港。也许她在美国或者其他什么地方,她此时不相信任何人,所以不愿意透露自已的行踪,她极有可能使用的是虚拟电话卡。
“也好,你不说我也就不再问了。”
赵子衿这样想着,但心中的疑惑未解,他需要从艺茹这里了解起码的信息。
“你说的季省长吗?他怎么会……老丁与他有什么瓜葛吗?”赵子衿问道,但随即就后悔了。
丁向群政商通吃,从政府到金融机构没有他不熟悉的,近一年时间,他又开始活跃在京城和上海等地,似乎他的黄海集团业务正在向全国铺开,假如与他走得很近的官员出事,他怎么可能脱得了干系?
“是的,我在四季酒店就听说中纪委在查他,看来已经有所突破,而且查到老丁头上了。这些年黄海集团受到季卫东的关照,事情才非常顺利,如今他出了事,老丁,黄海集团……唉,我估计躲不过去了。”
艺茹的口吻十分悲凉。
“我需要通知慕容和兰馨吗?还有丁公子?他之前已经决定毕业后回国,我看他对于掌管企业信心很足的……”
“不,不要告诉小丁,呃……让我想一想……还是告诉他吧,但是让他千万不要回去!他回去只能添乱,他会害死老丁的!也许老丁还有其他途径,看这次能不能拖过这一劫,如果能过去,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赵子衿感觉艺茹有些魂不守舍,说话也完全没有逻辑性可言。从她坚定不回的态度,还有她闪烁其辞的话中,不难看出她对于黄海集团内部的很多事务是十分清楚的,而且她知道自已是一个关键性人物,否则,纪委找她,她也不可能躲着不敢回去。
“艺茹老总,我还是要回去的,假如我不配合纪委调查工作,恐怕今后我就再也回不去了,毕竟老爷子、老太太年龄都大了,不回去是不行的,本来春节前我就准备回国的。”
“好吧,你好自为之,多保重,回国后,你一定不能说和我联系过,这个电话号码,我们通话后就不再用了,如果你平安回来,一定与兰馨联系,记住!慕容,你可以告诉她事情的大概……我想,还是算了吧。”
艺茹挂断了电话,赵子衿感到心中堵得厉害。
回国的航班上,赵子衿躺在并不十分舒适的商务舱长椅上辗转反侧,无法入眠。过去发生的场景历历在目,他把事情的发生捋了一遍,但没有一点头绪。
入境海关后,不出意外地他被海关人员“请”进了旁边的休息室:“我就是回国配合东海省纪委调查工作的,你们没有必要如临大敌似的……”
他试图保持镇定,但实际上心里忐忑不安。
在省纪委的办案点,他被安排在一个简陋的房间里,与之前他被纪委“规”的那样,有两个人轮班“照顾”他的起居生活。
“你接受丁向群的什么委托?能不能谈一谈你在国外都为他做了什么?赵子衿,你是律师,法律工作者,对于纪委办案你应该十分清楚,如实交代才是你应当做的,否则……”
一位工作人员进来丢下这句话扭身就要出去。
“同志,你们通知我们律所主任,我就立刻赶回来了,这一趟国际航班几万块钱的机票我都不找你们报销了,怎么还这个态度?我如实交代什么?你们查查看,这几年我做了什么业务?我和丁向群没有任何委托关系,你们有委托合同吗?纪委办案是不是也要讲证据?我特么冤不冤啊?!”
“你这是什么态度?!你有什么冤的?别以为你和丁向群之间的事情就神不知鬼不觉了,你自已清楚,他找你做什么!你不说也可以,如果我们调查清楚了,到时候就不是你说,而是我们纪委说了,你自已琢磨着看!”
这位工作人员扭身就出去了。
夜里,一位领导模样的人走了进来。
“赵律师,你好像对我们很有抵触情绪啊?”
“当然有,我配合你们回来,花了那么多钱,一入海关就被你们扣下,其他人还以为我犯了多大的事情呢,人家看见,恐怕以为我是国际通缉犯,上了‘红通’呢!然后,刚才一位同志进来,不由分说就训斥我,说我和丁向群怎么了,我和他怎么了?”
“好吧,也许你对我们办案有些成见,我想,你是个聪明人,应该知道,纪委办案到底为了什么。我是省纪委二室主任李明华,我们在办理黄海集团涉及的腐败案件中,了解到丁向群曾经单独找过你,他委托你出国处理一些私人事务,你需要说清楚——丁向群委托你到国外做什么了?这个,能说给我们听听吗?”
赵子衿思索片刻,他不知道如实说了所有委托事项,会不会影响丁向群的案件,因为他听这位领导的意思,黄海集团涉及的“腐败案”应该是与政府部门相关,那么,他肯定不属于行贿、受贿之中所充当的掮客,因而他也绝对不是案件之中的关键性人物。
“老丁确实委托我去国外处理他的私人事务,一方面是他希望我劝说他儿子回国接班,因为他儿子准备留在美国发展……”
说了这些,赵子衿戛然而止,随即看着这位姓李的大领导。
“这个听上去有些不合逻辑啊?让你去劝说?你从加拿大去美国……对了,你刚才说的只是‘一方面’,那么,另一方面呢?其他方面呢?”
赵子衿知道自已说这番话的时候存在明显的漏洞,有些逻辑不能自洽。
“好吧,还有就是,他在国外还有一房妻室,在洛杉矶……”
赵子衿将自已的经历说了一遍,其中如何劝说小丁,自已又如何出了车祸,慕容如何被骗,他采取了什么措施,说了个七七八八。
“你说的这个慕容所有的财产是如何管理的?你了解她背后的信托基金管理人吗?你是信托的监督人吗?”
“我不是,我只是私人之间的委托,之前,我给黄海集团做过常年法律顾问,和老丁有些交情,他可能比较信任我,而且,这次我确实付出了很多努力,保护了他的资产免遭损失……”
赵子衿引以为荣的光辉业绩,在李明华眼里并不算什么。
“他的资产?赵律师,这些都是他隐藏在海外的资产,是他通过非法手段获得的财产,你应当知道,黄海集团存在重大问题,丁向群通过各种手段侵吞国有资产变成他的个人财产,而他则过着奢侈腐化的生活,你这不是在帮助一个犯罪分子吗?”
“李主任,您这样说就不对了,我怎么叫‘帮助犯罪分子’呢?别说他丁向群现在还是一个未定罪的犯罪嫌疑人,之前我们就是很好的朋友,我怎么就不能帮助他处理自已的私事?这怎么就成了帮助犯罪分子了?”
“好吧,你也别在这里跟我讲法律,我们纪委监委的职责是监督各级政府以及工作人员的行为,任何企业腐蚀国家工作人员的行为都是犯罪,而丁向群就是通过这种腐蚀手段运行他的黄海集团的,他是社会的蛀虫,是毒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