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有财看着好像是哪家的傻少爷的白玉身影越来越远,小心翼翼的把这颗看上去价值不菲的宝珠装进口袋,只等着哪天有人来要回的时候,再还回去。
命里无富不强求,金有财知道他自已就不是担得住财的人,有了钱,都不知道在哪里花,靠着卖包子,他家中还算富裕,也就不多求什么了,更何况他有妻子,还有两个孩子,每天也算不上辛苦,这样的小日子过得舒心。
他回头看了看自已貌美勤劳的妻子三娘,不禁感叹道,夫妇如此,意欲何求啊!上天真是待我不薄,除了今天,最后一笼包子被白吃了。
三娘忙完了,拿着手帕给自已的汉子擦汗,闻着三娘身体上散发出的香味,金有财有些意动,一把粗鲁的搂过三娘的腰,紧紧贴着自已,脸上嘿嘿笑着,也不顾这是在外面,便公然调情起来。
三娘白皙的脸上泛出一丝殷红,大大的眼睛左右警惕害羞的左右看看有没有旁人看过来,小拳头砸在金有财黝黑的胸膛上。
“你干啥呀!这还是在外面呢?”
“在外面咋了!我抱自已媳妇,哪个敢说什么”
“你跟外人说话都泄气,对我这么粗鲁”
“在家里我不得当个皇帝嘛,爱妃!哈哈哈哈”
“行了行了快松开”
三娘脸皮薄,挣扎出了金有财的怀抱,看着三娘慌张的模样,金有财觉得能这样幸福生活一辈子,就是下辈子当牛做马也值得。
但是就在这时,一个陌生普通长相中年男人竟然走过来,抓住三娘的手便要走,金有财上去阻拦,却被男人一把推到地上,口中说道:“这是我媳妇!我要带他走”
男人叫做金九威,刚从战场上退下来,见到三娘如此貌美,急不可耐的便要将人带走。
只是金九威的话,倒是让小两口都傻在原地,二人十七八岁便已经结婚,到现在已经有了两个孩子,而此期间,感情甚好,一直都是形影不离,他说是他媳妇,这不是胡扯吗?
而这时,金九威正不顾三娘的反抗,强行拉着三娘便要走。
自已的媳妇当着自已的面被抢走,这还得了,金有财立刻爬起来,拦到男人的身前破口大骂!
“哪里来的登徒子!颠疯子!当街强抢民女!你别走!我要告官!我要告官!”
却不想金九威毫不介意,脸上更是嚣张之色说道:“你告官这也是我媳妇,我巴不得你告官呢!去告啊”
这下轮到金有才愣住了,强抢民女,还如此豪横,当即就报了官,经过县令一查发现,原来当地风俗,三娘小时候和金九威的哥哥有娃娃亲,但是他的哥哥已经战死,所以由弟弟继承。
夫妻二人皆是愣住。
按说,风俗只不过是旧制,之所以有这条风俗,是因为前朝暴政,男子娶妻困难,于是便想出这么个办法,不让到嘴的媳妇飞了,伺候完大的伺候小的,所以在前朝,可以说是有一妻多夫的风潮。
自古以来,若常见一个女人有很多男人,说明此为盛世,若一妻有很多丈夫,只能说明民很苦,苦到连自尊都已磨灭。
此风俗早已废弃不用,但黄东瑞拿出此事作为由头,却是一个合格的理由。
金九威刚从战场下来,憋的厉害,看上了三娘的貌美,起了色心,哪管三七二十一,便提前贿赂了县令,他早已猜到对方会报官,县令判过之后,那他便是正大光明。
不出意外的,县令将三娘判给了金九威。
当判令下达之后,黄东瑞更是情不自禁冷哼一声。
“我不服!三娘是我的妻子!是我花钱明媒正娶!她是我的妻子!”
“大胆刁民!竟然怀疑本县令的判决!重打三十大板!将这夫妻关到牢中!什么时候认了!什么时候放出来!”
三十大板之后,金有财已经被打的奄奄一息了,可这个普通的男人,硬是没有认下这等荒唐的事情。
他的衣服上已经布满鲜血,三娘心痛的捂着嘴痛哭,二人皆是被拉入牢中。
二人被拉走之后,金九威有些担忧:“大人,若是这人不认的话,你就把他放出来,我来解决”说罢,便露出一个抹脖子的表情。
县令哈哈笑了几声:“何必给自已平白填上污点,你不过想要娶妻,又有由头,还怕搞不定一个普通人,我既然收了你的钱,就会把事情办好,这等寻常百姓,就如同那泥胚,任人拿捏罢了”
“既然如此,我就放心了,大人,我请您喝酒,不知今日,可否赏光”
“小老弟的邀请,我又怎能推却”
监牢,潮湿,阴冷,就像是金有财此时的心。
金有财趴在稻草上,时不时有老鼠爬过,他脸色茫然,一瞬间便从天堂跌落到地狱。
娶妻之事,只不过是金九威临时起意,因这临时起意,便要硬生生拆散金有财一家,二人皆不过是普通百姓,可见普通百姓相害起来,丝毫不亚于强者对弱者的迫害。
“三娘,你生是我的妻,我死是你的夫,我绝对不会让人把你带走”
这个平时老实本分的卖包子的,此时展示出了铁一般的血性。
几日下来,硬是不认,还大喊着要上告,县令再次打了他三十大板,扔进牢中。
金九威却是有些着急:“若是真让他上告上去,岂不是会坏事!”
县令笑呵呵的喝着茶:“着什么急,他这样的身板,硬不过板子,今日我去看看,这事必然就妥了”
“这厮如此嘴硬,我看就是把他打死,他也不会认得,不过把真把他打死了,就连累大人你的声誉了…”
金九威担忧的说道,心中想的是,不如放了他,然后由他把人做了,他是士兵出身,杀个人就如家常便饭。
县令摇摇头道:“金有财夫妇感情甚好,确实不会轻易动摇,但这并不代表没有法子,他们的感情,也是他们的软肋”
“为官之道,便是驭人之道”
县令呵呵一笑,走入牢中。
这帮孙子,光想着他妈的驭人了!
县令走入牢中,先是去了那关押女犯人的女牢,却是一改了之前的凶悍,变得平易近人,说道:“你们夫妻的感情,真是令人感动涕零啊,连本官看到了,都不禁动容”
县令装出一副感动的模样,那充满皱纹的眼睛之中,愣是挤出了两滴猫尿,夹在眼眶之间,湿润而不落。
三娘见到县令这样,便是以为有了转机,连忙求道:“还请大人不要拆散我们,那人我根本从未见过,真是蛮横之极,请大人为我们夫妻谋条生路,三娘感激不尽”
县令却是一脸愁容,故作叹气:“我当然想帮你们夫妇,只不过律例岂能因为你们而更改?那金有财的确爱你,他因为你,被打的几乎只剩下一口气,也不愿松口,我看下一次,便要被打死了”
三娘脸上顿时出现了慌张,担忧,看到三娘的模样,立刻说道:“三娘,你也不想丈夫因为你被打死吧?”
县令此话的意思,仿佛再说,是因为三娘金有财才险被打死,还不是你这个挨千刀的打的
三娘急火攻心,不能细想,当下只顾了求饶。
此时县令继续说道:“那金九威也是个良人,只要你答应嫁给他,你的儿女皆可由他抚养,金有财也可相安无事,你好好考虑一下,想好了告诉本官”
三娘愣着坐到了地上,县令见到她的模样,笑着走到了金有财的牢房之中。
除了将刚才的话一一告知,却不想金有财油盐不进,更是要上告。
县令苦口婆心的说道:“上告?金有财,你脑子出问题了吧,你这样普普通通的百姓,真以为那些高高在上的大人能够为你做主?”
“那金九威虽已退下,可是之前也是一个伍长,颇有些能耐,要不是我拦着,他早已将你杀害,你拿什么跟人斗?我奉劝你还是认了,至少能保住一条命。”
“三娘为了你,在牢中已经几日不曾吃饭,你也不想三娘出事吧?如果你认了,本官便让你再见一次三娘,好好做别,如果你执迷不悟,你也知道,你撑不了多久,到时候…”
短短几句话,几乎击溃了金有财。
“我…我认…”
“如此极好,我这便让三娘和你相见,好好告别”
这对恩爱的夫妻看到对方的模样,痛心的拥抱在一起。
金有财忽然想起白玉留给他的珠子,虽不抱希望,却也是死马当活马医,狠狠咬了一口,便丢到别处。
被丢下的珠子悬在空中,弹射一般离开了牢房,这一幕,自然没有被二人看见。
二人方才虽然答应了县令,此时看到对方,却立刻心生悔意。
他们发现,竟然是谁也离不了对方。
二人再次被带到府衙,只是这次并非堂上,而是县令的客厅,县令拿出状纸。
“既然如此,就快画押吧,之后你便可离开”
金九威嘴角挂着一丝笑意,弯弯的眼睛,更是色眯眯的瞄着三娘。
“我不认!只要我还活着,我便会上告”
金有财视死如归一般说道。
县令脸色铁青,金九威更是站起身来。
“你不怕死!”
“我们早已经决定,同生死,下辈子还做夫妻!”
金有财与三娘挽着手,互相笑着道。
“那你们就去死吧!”
金九威抽出刀,竟是要当场杀死二人,他早就等不及了。
就在他下刀之时,却是出现了一片绿色烟雾,烟雾散去,白玉单手捏刀,脸色平和。
他回头看了看金有财,大为震惊,只是几日不见,竟然这样狼狈不堪。
金有财脸上闪过一丝惊喜。
他竟然真的来了,只不过…只不过这出场方式,好像是一只妖啊!
但他已经是如此的境地,谁来救他,便是他的恩人。
“求你救我!”
金有财当即下跪磕头。
“妖!是妖!”县令大惊失色,早已经躲到了柜子底下。
白玉平和的笑了一下。
“我当然要救你”
随后,他眼神瞥向黄东瑞,抓住刀的手猛然一拉,随后一拳轰出,金九威的身影飞出,硬生生的撞到墙上。
他面露愠色:“妖又如何!妖老子也杀过”
随军行进时,见到妖顺手便宰了,所以他清楚,大多数的妖,是弱小的。
金九威拔出一杆长枪,对着白玉一顿乱刺。
这些在白玉眼中,仿佛慢动作一般,他一个侧身,抓住枪杆,又一拳挥出,黄东瑞当即两眼翻白,晕了过去。
太不经打了。
“要不要杀了他们?”
白玉扔掉长枪,返身问道。
“不,不用,你只管救出我们,我坚持上告,自有人审判他们”
金有财虚弱的说道,妖出现在这里,已经是大罪,更何况杀人,更是会因此引起极大的注意,他不愿这样。
白玉便将二人带走,金有财回去匆忙带了些盘缠,便要赶往京城,他知道,这件事还没有结束。
“原来你是只妖,想不到我竟然被妖救了…你这样可能引来猎妖人,太不值得了”金有财有些愧疚,觉得白玉是个傻妖怪。
“值得,包子很好吃”
“就为了几个包子!?”
“是啊”
“谢谢你”
临别之前,金有财为白玉指了一条去处。
在此处三十里处有一个庄子,名叫陆家庄,庄主即收留人也收留妖,许多犯了事情的人都会去躲几天。
陆庄主光交天下朋友,为人和善,却又收留凶士,不知道算是个好人,还是一个怪人。
“吃饭不要钱?住宿也不要钱?”白玉听金有财说完,注意力却放在这里。
金有财点了点头,说道:“如果你脸皮厚,住个十天半个月也不是问题”
这个世界上真是什么样的人都有,有的人为了柴米油盐发愁,有的人饿了上顿没下顿,因此,天下人多利已,利已没有坏处,为别人却可能害了自已,就像白玉一样。
人果然是参差不齐的。
“那庄主是个傻子吗?”
你更像傻子,金有财肺腑。
“陆庄主可不是傻子,他可是个大好人,常言道,上善若水,陆庄主便是这样的人”
金有财所说的上善若水,是【道则】中的句子。
【道则】【易】【五行抱朴诀】是三大传世之典,即使是普通的人,从没有看过,也听过记得其中大部分句子。
大道自在其中,却不是每个人都能理解,只当做是口头禅一般的俗语,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三大经书,没有悟性的人看下去,很容易陷入虚无,空度一生却什么都没有得到,有悟性的人,没有人教,便能在第一眼领悟其中的真意。
传世经书就是这么神奇,所以虽然传世经书如此普世,普通人甚至对其避而远之,刻意不去深看。
这其中,五行抱朴诀算是最实用的,普通人运气好,极其容易获得神通,虽然比不上修炼士,但是点个火,从空碗里变出水来还是没有问题的。
“上善若水,这句话好像…很好”
初闻这句话,白玉浑身打了个激灵,脑海中仿佛被点到了什么,那种感觉说不清道不明,只觉得这句话很好。
“很好?这可是道则里的句子,能稍微懂点皮毛,便能在世上混的风生水起,那叫牛逼!”很显然,很好这个评价,配不上道则。
“道则?”
白玉第一次听说这个名字开始,便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这个道则中还有什么?能不能麻烦你多给我讲几句”
白玉的眼神如饥似渴。
道则都没有看过,简直是奇闻,大周的百姓家中,十家至少有一家有这本书,虽然大部分的下场都是看不懂,垫着桌子腿,但日常随口冒出几句道则中的句子,也是没有问题的。
“让我想想”
“嗯”
白玉点了点头。
金有财绞尽脑汁,终于想出了自已记得的几句,都是些烂大街的句子,其实他也没怎么看过。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
“上善若水,水利万物而不争”
“天之道,奉有余而补不足,人之道,损不足而奉有余”
白玉口中喃喃念叨着金有财告诉他的几句话,生怕自已忘记了,原本无忧无虑的他,竟然因为这几句话而搅动的心烦意乱。
仿佛有某种魔力一般,占据了他的头脑,白玉自已也没有想到,这短短的三句话,竟然对他影响那么大。
告别了金有财,他一边琢磨,一边朝着陆家庄的方向走去,路上,遇见一个书生模样的老人,老人是此处的教书先生,看着蛤蟆一直念这些司空见惯的东西,顿时觉得有些稀奇。
他补全了几句,竟打断了白玉的话。
“上善若水…”
糟,因为太过于专注,被老先生打断之后,他竟然忘记了其他句子。
老先生笑眯眯说道:“说你好学,你却记得是小孩都知道的东西,说你不好学,你却又这么专注”
白玉并没有生气,心平气和道:“我第一次听说这个”
这普世的经书,居然是第一次听说,大概是从哪个偏僻地方来的。
老先生有些歧视他,但这样无知的人,又让他觉得有些优越。
“你这么好学,我可以送你一本全本,你要不要啊?”
却不想白玉摇了摇头。
不要!
老先生震惊异常,他对道则这么感兴趣,自已白送他却还不要。
“你为何不要?”
白玉道:“因为这些已经让我很难懂,如果再多,我的头就要裂开了”
老先生冷哼一声。
“真是个痴儿!这么简单的东西,居然都不懂什么意思!”
白玉皱着眉头,不懂就是不懂。
“你懂吗?”
老先生得意的抹了抹胡须:“老夫讲了几十年道则了,每一句话的意思,都已经滚瓜烂熟,你说我懂不懂?没有人比我更懂道则”
白玉眉间略过一丝欣喜。
“请您告诉我,上善若水的意思”
面对这么虚心的请教,老先生也不藏着掖着,便把自已讲了几十年的释义告诉白玉。
“听好了,上善若水说的是,上等的善,就像是水一样,泽万物而不争,于是人们用来形容道德水平高,宽厚仁慈的人”
这个答案显然没有让白玉满意,他欣喜的脸慢慢垂下。
“不对!”
不对?
老先生有些生气,自已教了几十年了,还能出错?书上便是这样写的,就算是真的不对,你就这样直接说出来了?我一把年纪了,不要面子吗?
老先生压制住怒气:“哦?那你有什么高见?愿闻其详”
白玉摇摇头:“我也不知道什么意思,但你就是不对”
老先生这次真的怒了,骂道:“什么狗屁不通!你自已都不知道什么意思?又怎么说我错了!我看你就是个傻子!浪费时间!愚不可及!”
老先生悻悻然走开了,要不是自已年纪大了,真想脱掉上衣和他大战一场!教训教训他!
白玉眨了眨眼。
哪里不对呢?他自已也不明白。
上善若水…
白玉继续朝着陆家庄赶路,期望能在天黑之前到达,当他经过一条水涧处,窸窸窣窣的流水声进入了他的耳朵,吸引力他的目光。
白玉望着水入了神,他走到水涧旁边,盘坐了下来,痴痴的看着水流。
阴极阳生,阳极阴生,极阴便是极阳,极阳,便是极阳,物极则反,这个世界便是如此的循环。
于是最高超的武艺往往使用最简单的方式击败对手,最聪明的人,往往看上去愚笨。
白玉就是这样一个奇迹,连他自已都意识不到,别人刻意追寻的道,总在他的身上自然而然的发生。
听着水声,白玉闭上了双眼,进入了熟悉的入定。
水,什么是水,柔为水,孕育万物为水,水既在光明处,又愿意流向最阴暗角落。
善,白玉明白,上善,白玉不明白。
以水为善,往水中扔下粪水,水便化作粪水恶心不堪,以养育万物为善,水亦能倾覆万物。
善水者戏水,常死于水中。
水之性,岂可一句泽而概之,水是复杂的,上善也是复杂的。
白玉缓缓睁开眼,他好像有些明白了,何为上善。
即能身处光明,也能身处黑暗,慈悲心肠,雷厉手段,
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强者的善为上善。
只有强者的善,才不能够被曲解,才不会被改变,才不会被忤逆,才是上善。
世俗中的善,和道则中的善竟不同,而道则中的上善,更是明暗交加,以强为基。
看来弱小的人,没有资格善良啊。
他长长的松了一口气,道则,竟是反常识的。
天色渐黑,夜风狂作,他本想天黑之前赶到,没想到竟坐了这么久,但白玉很满足,因为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