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说谢子瑜长得这儿模样,抛去家世和年纪不谈,估计任哪家姑娘都难以喜欢。
且不说一张脸上五官本就长得不是很端庄,皮肤也是黢黑,再加上一双仿佛从未睁开过的小眼,总是滴溜溜打转儿,明明是大家公子,却总觉得带了点偷鸡摸狗的味道,更是让人觉得十分反感。
两人身后站着的清儿闻言忍不住张口反驳,却被前边的姜杏抢先一步开口。
“谢公子,今日是我大婚之日,谢家前来道贺,自是欢迎。夫君他是我自已看中的人,自当是知书达理,才华横溢,何来作贱之说?”姜杏语气坚定,眼神锐利,毫不畏惧地看着谢子瑜,说话模样颇有点巾帼英雄的味道。
阿良瞧了一眼姜杏的模样,心中暗暗赞叹,这姜家小姐,且不说美貌,做事还是真是有胆有识。想来自已虽是也多少受过委屈,但被女人护着,倒还真是第一次。
谢子瑜身后跟了一位大概是随从的女侍,容貌平平,中人之姿,眉宇间有一股英气,见到姜杏说话口气,皱了皱眉头,对姜杏同自已主子说话的态度不太满意。
面对姜杏,谢子瑜倒是变戏法似的转而换了一副嘴脸,比方才不知道温柔了多少,只是当温柔与谢子瑜那张脸重合在一起让人觉得浑身起鸡皮疙瘩。
“杏儿妹妹,你心里可是还在怨恨我?”
也不待旁人插嘴,谢子瑜自顾自地继续说道。
“你知道的杏儿妹妹,生在咱们这种家里,大多数时候都是身不由已,这几年外出游学,实属情非得已,忽略了你的感受,是我考虑不周,没想到竟让你受了这般委屈,回到家听闻你要结亲的消息,我便立刻赶来了,杏儿妹妹,你若后悔,我这便去同姜叔叔说,不必这样委屈自已。”
说实在的,谢子瑜这一番话说的其实算得上是非常诚恳,真真切切是他发自内的的想法,就连身后跟着的女侍听闻之后都忍不住愣了愣,她太了解自家这公子的性子了,平日里哪容得下别人说半分难听话,像今天这般甚至多少带了点委屈求全的模样,在自家公子身上她还真是少有瞧见。
谢家与姜家同为江南五大世家,自然也是家世显赫,谢子瑜生在谢家这种世家门阀,而且还是家里的嫡出长子,自然是打小锦衣玉食养出来的,周围奴役仆从也都是大事小事无不顺从,与阳安这种江南大城不同,在汾州府,谢家算是手眼通天的存在,因此自幼谢子瑜接触的哪怕是同为当地显赫人家的玩伴也大都对谢子瑜是恭维居多,也就养成了谢子瑜争强好胜的习惯,按道理说不服输是好事儿,但谢子瑜的争抢好胜是见不得旁人任何事物上强过自已,再加上周围尽是些恭维之言,久而久之让谢子瑜认为自已哪哪都比别人强,这其中,当然也包括相貌。
直到近些年,约莫是谢家家主瞧出了不妥,毕竟将来谢家早晚要交到自已这儿子手上,要是任其发展下去早晚指不定要吃上大亏,于是便狠下心让这谢子瑜外出游学,说是游学,其实更多像是历练,毕竟除了汾州府,外面可不会谁都处处让着他,即便是碍于谢家情面有几分顾忌,但也不至于像汾州府地界上这般无法无天,要说这谢家家主也足够狠心,毕竟能当上一家之主肯定不是泛泛之辈,谢子瑜出门在外,竟是只派了一位女子侍从伴其左右。
不过这女子侍从倒是对谢子瑜颇为顺从,她打小在汾州谢家里便出了名的不爱讲话,生活里除了陪着自家公子读书识字,除此之外再无别的兴趣。她出身不高,被带入谢家之前是一户赌鬼人家里的闺女,大概是亲爹赌桌上输光了家当吧,便把自家女儿当做赌注给卖了出去,入了汾州府只手遮天的谢家,凭着少言寡语颇为听话的缘故,被安排到了嫡长子谢子瑜的身边,二人青梅竹马长大,一向难伺候的谢子瑜对这位相貌平平的女侍倒是颇为和善,也难怪打小便一直被谢子瑜拿来替写功课,出事儿顶包,女侍自始至终毫无怨言。
二人一路游学,本意是见见世面吃点苦头,起初二人在外日子确实有些难过,但因为青阳朝尚文的缘故,琴棋书画盛行全国,各地不管是官家学府,还是街边小巷,时常都设有大大小小的“博弈局”,通常会有当地最拿的出手的棋道大家守擂,各方学子皆可上门对弈,胜了便能将上一家败者留下来的物件儿给带走,这些物件儿或是名家笔墨,或是金银珠宝,根据“博弈局”的规格高低参差不齐。
起初谢子瑜不知怎么地就起了心思,让女侍去挑战一场不大不小的“博弈局”去试试深浅,毕竟在谢子瑜看来自已这位青梅竹马的女侍耳濡目染之下应当在棋术上略知一二,哪知这女侍一出手还真就赢了几十两银子回来,这一下让谢子瑜找回了自信,觉着当地最拿得出手的所谓棋道大家也不过如此,连自已身边一位寻常女侍都不如,若自已出手,那岂不是妥妥的国手?
于是二人就这样一路打擂,谢子瑜从不出手,仅靠女侍在前,竟是一直打上了东京那天下读书人最为尊崇的稷鹿学宫,最后几局下来,将稷鹿学宫数位年轻一辈翘楚杀得落花流水,广德楼新一届棋赋,这位名不经传的女棋手成了青阳朝榜上唯一一位女国手。
自认为功成名就的谢子瑜回了江南道,还未来得及炫耀自已的辉煌成绩,便听闻了自已心爱的杏儿妹妹要嫁人的消息,风风火火的赶了过来。
“谢公子实在是有些想多了,杏儿自始至终只是拿你当做哥哥对待,这些话以后还是不要再说了。”
姜杏听了谢子瑜的话皱皱眉头,显然是极为不悦。
谢子瑜瞪大了眼睛,转而看着阿良,愤怒道:“你这个小子,不会真以为娶了姜家小姐便能一步登天吧?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最后可是往往没有好下场!”
“谢公子,注意你的言辞。”姜杏已是眉头紧锁。
听到姜杏如此口气的话语,谢子瑜一愣,没想到姜杏会如此袒护阿良。瞪了一眼阿良,又瞅了一眼黛眉紧皱的姜杏。
“杏儿妹妹,你在气头上,我不怪你,我去找姜叔叔说便是。”
随即扭头对着一旁的侍女说道:“翠蝉,咱们走。”
被谢子瑜唤作翠蝉的侍女始终默不作声,但显然对姜杏抱有敌意。
此时一男子闻声匆匆赶来,来人是姜家长子,姜杏二叔的儿子姜弘懿,按辈分儿姜杏应当称一声堂哥。
姜弘懿一脸堆笑地走到谢子瑜面前,拱手道:“谢公子,可是发生什么事了?这都是误会,误会。今日是我堂妹大喜之日,大家都是高兴而来,万万不要因为些小事影响了心情。”一边说,一边偷偷递了个眼色给阿良,示意他赶紧赔礼道歉。
姜北臣虽为家主,但妻子早逝,只留下姜杏这一个女儿,在江南门阀世家,姜北臣年轻时候也是少有的痴情种儿,并未再娶,膝下无子,按辈分数,这姜弘懿便是姜家长子,说起来也是极有可能继承姜家家业,自然是对自已羽翼相当在乎。
姜杏拒了京城左家的婚约已是让他心中极为不满,如今差点又要惹了谢家,在姜弘懿眼里,姜杏嫁给谁,是不是过的幸福这都与他无关,但万万不能断了自已前程。
阿良自知不能再置身事外,淡淡一笑:“我自问有颗敬畏之心,必不会让夫人受半点委屈。至于谢公子,我自会记得你这番言语,日后定会更加上心,以求不负所学。”
姜杏虽未扭头看阿良,但眼中闪过一丝满意,这个男人,虽然出身不高,但还真有一股倔强劲儿。
但姜杏不知道的是,这番话,虽然出自阿良之口,但实则是赵承私底下为阿良提前准备好的说辞,本以为是赵承杞人忧天,没想到今个还真就用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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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安城某处不知名官邸内。
屋内寥寥数人,
仅一位年轻男子随意端坐,其余数人皆恭恭敬敬站于一旁。
不似身旁站着几位的粗狂武夫模样,年轻男子身上多了许多内敛的儒雅气,一看就是善于伪装自已不显山不露水的老手。
“姜家那边,真就挑了一位叫花子出身的书生上门了?”
看上去儒雅稳重,颇有宛如古书中的谦谦君子之风的年轻男子张口说道,分不清是真问向旁边人,还是自言自语。
几位站的粗狂武夫里打扮最为精致一些的武夫开口回答道:
“大婚定在今日,这会儿约莫着应是已经开始了。”
粗狂武夫说话声音与一副粗狂模样截然相反,极为小心翼翼。
“前些日子事务繁忙,将这事交给你安排,这就是你安排的结果?”
年轻男子讲话始终不紧不慢,语气里听不出一丝情绪。
粗狂武夫闻言反倒神色慌张。
“本是寻了两位书生,一位说是最近出了名的青年才俊,打探到姜家选婿会在琴棋书画上做文章,这位赶巧是江南道年轻才俊里棋术最为高超的,还有一位年纪大了些,但读书的底子颇为深厚,也是妄想一步登天的主儿,想来也会使出真本事,再加上这两位都是新一届的新科举人,派人引他们前去本以为会是万无一失,哪知道这两个臭书生这般不中用。”
粗狂武夫唯唯诺诺一番解释,想了想应是没什么遗漏,方才住嘴。
“听你话的意思,是在给自已开脱?”
年轻男子依旧是轻飘飘的言语,不过眼神变得有些玩味。
“属下万万不敢,公子交代的事情没办好,归根结底自然是我的过错,任公子责罚,不敢有一句怨言。”
粗狂武夫闻言慌忙低头请罪。
“打你进左家开始,应是也有二十多年了吧?”
年轻男子没由来的出言问道。
“二十二年整。”
粗狂武夫依旧头颅紧低。
“慌什么,何时说过要责罚你了?”
说罢,年轻男子脸上的玩味唤作一丝轻笑。
粗狂武夫这才缓缓抬头。
“对于娶那姜家小姐一事,本就没有太过在意,朝堂涌动,本想着为父亲拉拢一些势力,姜家虽是近些年来有些式微,但说到底还是江南大族,朝堂之中仍是有着不少门生,特别是礼部四司的这些个书生,颇为顽固不化,极为顾及所谓的师徒情分,若是能够站队左家,能在朝堂博弈上多几分筹码,没想到那一向不显山不露水的姜北臣竟有如此魄力,玩上了釜底抽薪这一招。”
年轻男子对着粗狂武夫自言自语,粗狂武夫闻言硬是一句话未敢接腔。
“这些日子未回东京,听人传话说,那姜家老爷子进宫请辞,辞出来个正二品?”
年轻男子好奇道。
“正是。”
粗狂武夫略加思索,低头回话。
“这官辞的倒是不错,虽说原本对于姜家之事就是无心插柳,即便姜家不从,父亲也不会容我在此事之上多做文章,但这些,姜家事先并不知情,因此想来这面圣辞官,应当也不是姜家这位老爷子的以退为进之举,估摸着原本这姜家是真打算拿这礼部尚书之位来换姜家小姐后半辈子自由之身,老皇帝此举,有些让人摸不着头脑。”
言到此处,年轻男子拿起一旁桌上的一折纸扇打开, 上面画着的是前朝名作《晋亭之夜宴图》,栩栩如生,行家一眼瞧上去便知道是名家真迹。
一旁一直未曾主动多说话的粗狂武夫开口说道:
“有一事还未告知公子,听东京那边传来消息,说是陛下前些日子突然招了崇安王入宫。”
“哦?”
一直情绪未有太大波澜的年轻男子先是疑惑,随后嘴角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弧度。
年轻男子起身,合上手里方才刚刚打开的纸扇。
“回东京。”
————
“好一个以求不负所学。”
众人闻声望去。
今日赵承身着白色的锦袍,锦袍之上用紫丝绣着蟒纹,领口和袖口均镶有细腻的玉石,闪烁着温润的光芒。腰间束着一条镶金边的玉带,显得极为华贵。
青阳朝对制式衣着规定尤为严格,亲王,诸侯,士卿衣着颜色图案皆有明律规定,非天子特赐不得乱用,虽说也有胆大妄为的公子哥儿私下里偷摸着让人做了几套逾越规矩的衣裳,也往往只敢私下里穿上满足一下自个儿那份儿虚荣,穿出去是万万不敢的,毕竟要是被有心人逮着捅了上去,这可是要命的玩意儿,姜家根深蒂固,先辈几次入阁出相,如今也才承蒙先辈余阴,赐了一身深紫白泽锦袍,今日赵承这身白色蟒袍,若是捅上去,三族都是不够诛。
“这位谢公子,我阿良兄一表人才,满腹才华,与姜家小姐结亲哪来的作践?要说作践,瞅你这歪瓜裂枣的模样儿称你一声谢公子我怎么觉得作践了公子二字?”
谢子瑜脸色一阵红一阵白,气得浑身发抖,看那劲儿好像随时都要昏死过去。一向是自命不凡的他,哪容得了旁人这般朝他说话?他瞪着赵承,咬牙切齿地道:“哪来的狂妄的小子,还没人敢这口气跟本公子说话,姜公子,你姜家的门槛什么时候阿猫阿狗都能进了?”
姜弘懿见状,急忙解释道:“谢公子莫怪,此人我姜家可不认识,想必是这阿良的狐朋狗友罢了。”
姜杏扭头看向阿良:“是你的朋友吗?”
不等阿良张口,赵承便自已往前一步。
“姜小姐,我是阿良兄的好哥们儿,自家人,自家人,早闻姜小姐美若天仙,今日一见,还真是好看,阿良兄怕是有福咯。”
姜杏红了脸。
“既是夫君朋友,自是欢迎,清儿待会儿要好生招待,莫要怠慢了赵公子。”姜杏作揖示礼。
一旁的姜弘懿见几人模样,并未把自已放在眼里,心中怨气横生:“呵,阁下是这阿良的朋友,看模样也是不差银子的主儿,今日来我姜家祝贺,可曾备上贺礼?看这两手空空莫不是在哪偷的衣服来撑场面?”
若是姜弘毅他爹在这,估摸着要被这好儿子气晕过去,白袍紫蟒服,这青阳朝去哪偷?
赵承并未接话,扭头看向阿良。
“还没进门儿就得罪了这一圈人,怕不怕?”
“我怕什么。”
虽然对这位平日里少有一本正经的赵承今日气势做派有些诧异,但也并未引起阿良太大惊奇,只是对赵承突然这话有些哭笑不得。
“来江南之前,那段日子一直待在东京,来的匆忙,盘缠物件儿没带多少,碰上你的大婚,本想着置办些什么,这江南街上平日里能买到的,都太过普通,东西差了有点儿拿不出手,若是从外地倒腾过来,一是怕来不及,二是想来以姜家的名望,各式各样名贵物件应该是收了不少,也不稀罕,若真是空手而来,只带了一句嘴上的漂亮话儿,阿良兄不介意吧?”
阿良眨眨眼,没由来的问一了句:“那句话怎么说来着?”
姜杏颇有默契道:“千里送鹅毛,礼轻情意重。”
门口发生之事早已引得来来往往注意,家里管家丫鬟们一看是主子们的事儿也不敢掺和,但有那么一两个机灵儿的老人早早地去通报了管家,管家本欲过来打个圆场,远远瞅见赵承进门的这身衣服,慌忙回到院里去通报老爷。
赵承破天荒的扭头对着满脸怨气的姜弘毅与谢子瑜二人:“今日确实空手,但贺礼前几日在东京便已送到。”
“开什么玩笑,府里贺礼来往都由我负责,从来没听过有东京的贺礼送来。”
姜弘懿说话的功夫,却不知道家主姜北臣以及家里那位礼部尚书姜荀已经来到身后,后面跟着的还有姜家一众亲人家眷。
赵承目光跳过众人直勾勾的看向姜荀。
“姜大宗伯,金紫光禄大夫的金章紫绶,可还佩的如意?”
姜荀已是俯身行礼,一旁众人皆是下跪。
“礼部尚书姜荀,携许家家众参见崇安王世子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