棋盘之上,黑子败局已定。
“你好像是要输了。”
阿良不急不躁的示意了一下棋盘,目光看向文云舟,右手不停摸着手上拈起来还未落完的剩余三子,往常在天上同那老神仙对弈,习惯随心所欲不拘小节,这会儿像是突然想来好像有些不合规矩,随即又将棋子放下。
棋盘上。
三子之内,黑棋必败。
文云舟满脸涨红。
阿良抬头瞅着文云舟的模样,不知是不是第一次在对弈上取胜有些快慰,学着赵承的模样笑眯眯道:“说来你可能不信,这是我第一次赢棋,这局棋...值一百两呢...”
“是我输了。”
文云舟脸色从方才的涨红转为羞愧,语气倒是十分诚恳。
众目睽睽之下输棋,虽然模样稍稍有些失态,但能够诚恳认输,这人看起来,也不是那么不堪嘛,那赵承怎会跟其有过节?
“一位时常与我下棋的前辈说,胜固欣然,败亦可喜。”
阿良看了看对面的文云舟,扶着下巴想了想,模样有些天真的说道。
“这位前辈可是兄台师傅?”
文云舟闻言礼貌问道。
“嗯...算是吧...”
“那定是位国手。”
“现在想想,应当有些水平。”
“敢问阿良兄,刚刚那番话,可有后续?”
“优哉游哉,聊复尔耳。”
“受教了。”
文云舟作揖行礼,转身离开。
阿良不由得再次感叹,果然人间有钱最好,输了也有五两银子可以领呢,就这么走了,银子说不要就不要了?
此时堂内均是难以置信的看着阿良,这小子,赢了?
如若是说别的玩意儿,还有弄巧成拙的可能性,就比如被阿良这看起来难登大雅之堂的落魄小子捡了个姜家小姐的绣球,无非是运气使然,可棋道这东西却没这么一说。
这可不是说光凭运气就能取胜的。
要知道,这文云舟的棋艺,在阳安城这年轻才俊圈子里也是颇有名气的。
此时这个看起来衣衫褴褛的年轻人,就这么轻飘飘的赢了?
方才出言嘲笑的那些人,这会儿纷纷闭上了嘴,只有那些个跑去下注压了银子的这会儿嚷嚷个不停,先是纷纷吆喝着说这其中定有猫腻,指定是事先商量好合起伙来下套的,其中有一两个估摸着是下了全身家当的带头就要闹起来,好在借着姜家权势,绮乐春坊不多会儿便出面把带头儿的给摆平了,其余众人冷静下来想想也是,姜家家大业大,万万不会因为这点银子在家里大小姐招婿的日子做手脚,便纷纷在心里把气儿转头撒在了文云舟身上。
这以后文云舟在这江南才俊的圈子里,怕是有些日子要抬不起头了。
此刻站台上带着阿良过来的那位高阶点儿的侍女,看到这个结果,愣了一下,意味深长的瞅了阿良一眼。
赵承这会儿神采奕奕。
“兄弟,真解气!我就知道你是个深藏不露的主儿!”
“你说的赌注还作数?”
“作数,作数!”
赵承看着一脸平静的阿良,这小子怕不是不知道自已出了多大风头?
看出了赵承心中所想,阿良道:“就不许我装个高手?”
听了这话赵承表情变得有些玩味。
“你小子瞧着有些清冷公子的味儿,没想到还是个腹黑的家伙?”
阿良是神,但神不是没有人性,虽说是第一次来人间,但对于人间的事情其实也都知晓,起初还有些不适应,这会儿一番接触,也是逐渐接地气儿了起来。
另一边,剩下两人的对弈也已经决出胜负,胜者是四人之中年纪最大的那位,看样子已是年过三十,模样比那文云舟足足是差了十万八千里。
此人名为王辉祖,考了几次如今终于中了举人,本就寻思着衣锦还乡找个媳妇,今日突然有人找上门,说是有个当姜家姑爷的机会问自已要不要,王辉祖一听,先是不信,而后那人递来了一叠银票,这让王辉祖瞬间动了心,看这手笔,难不成是有大人物背后瞧上了自已?万一真是成了,那自已岂不是一步登天?江南姜家,那可是多少人挤破身子都想攀上的高枝。
可是到了地儿发现还要在几人之中进行比试,特别是那文云舟,这般年轻才俊,虽说自已也是举人,可自知之明多少还是有的,原本见状已经是不抱什么希望,生怕跟文云舟碰一起,不曾想这个叫阿良的主动找上文云舟。
这会儿得知阿良赢了文云舟,心里乐滋滋的,一副胜券在握的模样,棋术是看天赋的,第二轮的诗书可不一样,归根结底还是要靠底子,苦读了十余年,自认为已是满腹经纶。
“恭喜二位才子。”
见双方均已得出胜负,台下小插曲也得到解决,台上颜妈妈出来接过场面。
“若是做好准备,咱们便开始下轮比试。”
“自是如此。”
王辉祖倒是干脆利落,脸上装作淡然自若,心里早已是迫不及待,好似自已成为姜家姑爷这事儿已是板上钉钉,毕竟论诗作赋,这是自已的看家本事。
此时二楼走廊,角落里两女子并肩而立,望向下方大堂。
听说第一轮阿良胜出,清儿真是气不打一处来,怎么可能?怎么可能?他那副德行,竟然能胜的了文云舟。好歹也是这几年江南颇有名气的青年才俊,对弈本就是他的拿手好戏,清儿是一千个一万个不相信阿良能赢。非要拉着自家小姐出来看看这草莽耍了什么鬼把戏才甘心。
其实姜杏对模样儿家世并不在意,她心里早便有了打算了,能相敬如宾最好,纵然心里一万个不如意,便是多做些自已喜欢的事儿。姜杏性子本就温婉,对待下人也是如此,姜家丫鬟提起自家小姐,没人不说自家小姐的好。姜杏这辈子做过唯一任性的事儿,就是不愿听从家里安排嫁到东京了。
她其实深知爹娘的无奈,历朝历代哪个门阀都是这么过来的,纵然是人人羡慕锦衣玉食的大小姐,关起门来,这些苦楚哪容得外人知道,只能自已往肚子里咽,所幸爹娘也是真疼这个宝贝女儿,想了个这抛绣球的法子,虽算不上两全其美,倒也是落了个自由。
拗不过清儿,姜杏只得跟着出来看看清儿口中那人是怎样一副模样,这会儿远远瞧见身影,说不上欢喜,也说不上失望。
“恰逢七夕佳节,这第二轮,就以七夕为题,两位公子以如梦令为词牌,各作一首七夕词,哪位公子的词入了咱姜家小姐的眼,便是咱今天的姑爷了。”
闻言王辉祖脸上的笑意更浓了。
“看到没,那位自信的模样,有没有说法?最好是像方才一样大快人心杀一杀他的锐气!”
赵承笑眯眯的看着阿良。
“不过阿良兄也确实到了该找媳妇了年纪了,要我说,这姜家小姐真不错,要模样儿有模样儿,要家世有家世,收了得了,也算是拯救她于水火之中,若是被那人得了便宜,怕是每次大清早睡醒那姜杏都得去对着镜子冷静些时候儿。”
见阿良没有搭话,赵承继续说道。
“我知道你在顾虑什么,姜家毕竟是世族,免不了门阀那些束缚规矩,看得出阿良兄你也是个孤苦伶仃的可怜人,到时候与姜家朝夕相处,难免受气,其实这些....”
“倘若我赢了,这一百两你确定给我吧?”赵承话还没说完,阿良冷不丁儿的蹦出来这么一句。
“他娘的!你半天就在纠结这个?”
“啊,不然呢?”
话音刚落,姜家的侍女已经走到阿良跟前,手中木盘上整齐的摆放着宣纸笔墨,侍女后面走来的正是刚刚带领阿良来绮月春坊的那位,看着阿良说道:“奴家玲珑,想不到公子棋术有如此造诣,我替清儿刚刚的莽撞给公子赔个不是。”
“我倒没放心上,待会儿别忘了我的五两银子就成。”
玲珑往前挪了一步,用仅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说道:“待会儿的比试,请公子务必用尽全力!”
随后示意另外一名侍女将木盘递给阿良,转身离去。
阿良未回过神,没想明白玲珑刚刚那句话什么意思
“现在开始燃香,一炷香以内还请二位公子将词作出。”台上颜妈妈声音始终清亮中带着点儿妩媚。
要说这姜家当真是世家,做事倒是一点不小气儿,梨心堂的纸,一向是权贵门阀的钟爱,听说梨心堂外有一片树林,其树正是这造纸的原料,每棵树都由匠人们好生伺候着,除此之外再不用其他原料,即便如此,每年能造出来的纸张也不过数万刀,平常读书人一辈子也难用上一次。如书上所言,东京繁华,多在梨心纸上。
展开纸张,翻了几下,阿良愣住了。
最底下那张并非空白,而是早已作好的一篇《如梦令》,文采斐然,功底可见一斑,一眼扫过去便知必是出自大家之手,这篇词倘若拿出去,应是稳稳胜过对方。
略加思量,阿良便理解了背后之人的苦心,女子大了,总归是要嫁人,可生在这世家门阀之中,有些事情,总是躲不过去的。看玲珑的模样,在族中应是颇有地位,定也是姜家家主的心腹之人,八成这事也是姜家家主的手笔,想必今日绣球招亲已是姜家家主几经波折的无奈之举,这提前备好的《如梦令》估摸着是想在四位之中选一位还算说得过去男子,也总算别太委屈了这宝贝女儿。看来人间这些事儿,还真是跟书上一样弯弯绕绕。
“姜家小姐,也是个可怜人。”
阿良回过神,想来多半也是看中了自已像是个家世清白的,无依无靠,不会给姜家添什么麻烦,那姜家小姐也能至少活得个逍遥自在。
“这姜家,好像也不是没人情味儿。”阿良喃喃道,在书上平日里看到的,凡间世家门阀多是无情。
倘若今天没有自个儿的出现,定是从那几人中选出一个,有点心气儿的读书人,大抵都是看上了这姜家的家势,想必姜家小姐也早已做好了思量,相比这外面的繁华盛会,不知此刻这姜家的姜杏大小姐,又是怎样的心境呢。
阿良鬼使神差叹了口气,把笔插入墨中,原本就是想赚个银子,早些去完成任务。
不过这会儿,帮这姜家小姐一把,应也不算扰乱人间规则?
反正就是来了兴致,就当为人间女子提笔。
手中狼毫在梨心堂纸上游走
阿良今日的小字,多了几分温婉
台上玲珑见到阿良提笔,不禁皱了皱眉
片刻,阿良停笔抬头,示意侍女将纸取走,递上站台
颜妈妈接纸吟唱。
应是乞巧歆诉,
取次花丛回顾,
弄剪翠妆红,
临鸾惶惶萍踪?
飞琼,飞琼,
谁闻无那啼红。
姜杏站在二楼走廊角落,喃喃自语:“好一个谁闻无那啼红。”
怔怔出神,眼窝晶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