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桥就是城中最大的茶楼——【聚贤阁】,这是乔曼儿盘下的第一家店。
看张阳实在没兴致,她便直接放开,头也不回奔了【聚贤阁】。
茶楼不时传出悠扬的琴音,夹杂着宾客们的谈笑声。
木质桌椅光滑锃亮,散发着岁月的气息,乔曼儿好说歹说,才从木匠刘付那儿求来。
茶楼的一角,一位老者眯眼静听。身旁小童却对壶嘴中升腾的水雾来了兴致,不时伸出小手逗弄一番。
突然,一声尖锐的争吵打破了平静。
她提起裙摆快步走向二楼。只见靠近窗户的一角,两名男子争得面红耳赤。他们一个身着锦衣,一个穿着素袍。
“你这无知之徒,竟敢对茶道妄加评论!?”锦衣男子怒目圆睁,指着对方说道。
对面一个穿着粗布背心的壮汉直接被戳了肺管子,吼道:“嫌我们粗人去【锦钰楼】啊!!在这儿装什么大爷,信不信老子一扁担干死你!?”
本无心参与的宾客纷纷起身,其中一个大叔打圆场,冲锦衣男子喊道:“哪儿来的小子,曼儿的茶楼可不讲这些!!”
素袍男子一看这阵仗,也不甘示弱,“我只是表达自已的看法,何错之有?”
周围的客人倒不像是为他撑腰,只是不想被扰了兴致,看他这仗人势的样子,又隐隐有些不依了。
脸上瞬间堆满了不耐烦。
角落的老者闲适地摸摸胡须,看起来胸有成竹。
乔曼儿刚到茶楼,就听见二楼的喧嚷声,急忙提起裙摆上楼,脸上堆满笑容,小手一挥,让两位伙计同时为其斟上茶水,快步上前,问道:“二位客官,有话好说,何必动气?”
并向各方点头作揖,让大家都坐下消气。
锦衣男子看这景象,立马将怒火转移到乔曼儿身上,“砚京城最大的茶楼,居然连个包间都开不起。我堂堂砚京主簿,连这种人都能跟我坐在一起,还得听他在这儿遑论茶道?”
更何况,刚才火气上来往起一站,这几个月俸禄搭进去做的锦衣就这么水灵灵地被淋湿了。
他心里实在是不痛快。
但他又不好意思说。
乔曼儿眼眸微微下垂,从他话里摸清了来龙去脉,心中暗暗翻个白眼,又是个来摆官谱儿的。
脸上却笑盈盈的,两只眼睛灵动非常。
她声音洪亮,缓缓说道:“茶道本就是各有见解,何必为此争执不休?来的都是客,我们开门做生意,爱茶的客人呐,对我们来说都尊贵。客官何不放下尊贵架子,单论茶道,以茶会友呢?”
两人闻声互相看看,方才剑拔弩张的气势已消了大半,剩下的便是男人的面子问题。
锦衣男子开口:“可……”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这刚上任的小主簿想摆个谱儿,炫耀一下自已努力的成果,她也能理解。但是喝茶哪分什么高低贵贱,难道两文的茶,被你这当官儿的喝了,就值一贯了?
乔曼儿深知做生意要认清“人走茶凉”的道理,不留恋,也不盼回头客,只要进了她的店,都会尽心招待。
这样做,反而来了许多回头客。
人最怕牵绊,也怕不被尊重,来茶楼休闲片刻便能享受到的,是在外面花多少钱都买不到的自在。
乔曼儿拿过伙计的桌布,将木桌擦拭干净,又给两人重新倒了杯茶,微笑着各看两人一眼,做了个“请”的姿势。这一通操作下来,两人脸上的怒气渐渐消散。
锦衣男子还在为衣服弄湿而烦躁,不一会儿就下意识瞟一眼湿掉的裙摆。
乔曼儿眼尖,招呼伙计过来,拿一块儿锦缎手帕送出,让他沾一沾茶水。
看他已经表示满意,又补充道:“若是您的衣袍因茶水损坏,小店包赔。”
锦衣男子被照顾得有点不好意思,怎么说自已也是个读书人,竟因为当上这一个小官儿摆起了谱,今日在这茶楼里要等级利益,他日不知会因为更大的利益做出什么荒唐事。
再者说,他这身衣裳还是乔曼儿那间布坊做的。城里三家布坊,只有她家给读书人优惠。而且用料上乘,做工精致,还比其他两家便宜……
既然人家都这么说了,总都不能继续在这儿不依不饶。
想到这里,他猛然向乔曼儿作揖:“素来听闻乔掌柜不问贵贱,喜迎八方来客,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素袍男子附和道,“怪不得短短三年,就开了八家商铺。”
乔曼儿微微一笑,“过奖。您二位慢用。”
空气中弥漫着浓郁茶香,沁人心脾。乔曼儿这一番下来,在座宾客无一不对她表示欣赏。
纷纷笑道:“有曼儿在的地方啊,就没麻烦!”
乔曼儿笑脸相迎,微微欠身鞠了个躬,又朝角落的老者作了个揖,缓缓下楼。
没想到身后素袍男子快步跟来,一路跑到她面前,扒住楼梯扶手,挡住了她的去路。
乔曼儿:“?”
素袍男子显然知道自已的行为有些冒犯,忙退下几阶,郑重其事地弯下身子,相抱拱手,说道:“鄙人对乔姑娘倾慕已久,不知……”
乔曼儿内心白眼一翻,又来了。
她模样生得俊俏,肤若凝脂,又因财气养人,气质华贵。谁见了她都欢喜非常。更何况……她早已心有所属。
便从左边袖口掏出一摞名簿,礼貌答道:“排队去吧。”
今日她来茶楼,可不是为调解纠纷,更不是来见什么爱慕者的。
乔曼儿向素袍男子鞠了个礼,便下楼前往账房。
从上个月开始,账房先生刘玉林心里就憋了个大疙瘩。
按理说大掌柜给的不少,收回来的也有个稳账,这几日不知怎的,隔几日少那么几两,前日更过分,居然直接少了三十两!
昨日亥时,他终于鼓起勇气,到乔府说明此事,今日就等大掌柜来做个定夺。
账弄明白之前,他实在没脸掌灯。
于是……乔曼儿推开门,就看到这么一幕。
漆黑的账房内,刘玉林顶着房顶透出来的几缕光,伴随算盘珠子巴拉巴拉的声响,慌忙地验算着本月的账。
乔曼儿眯眯眼,眉头皱成一团,问道:“玉林叔,您这是作甚?”
刘玉林闻声抬头,被门口那束光刺得眯了眼,此时乔曼儿站在光束中,像极了他的救世主。
干了一辈子账房先生,他第一次碰到这么乱的账。
“曼儿啊?你可算来了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