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救治伤病,念在乔曼儿是女儿家,吉世只留了老邹一人在屋内。
出了房门,吩咐手下,让做饭的婆姨熬羹汤,还要在里面加些他们过年才吃的鹿茸。
自已则在房门外等着。
不一会儿,老邹神色慌张地跑出来,“这姑娘……哪儿来的?”
老邹一向行事稳妥,处变不惊,吉世一看他这个表情,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
“咋了?”
老邹:“她……肩上有胎记……”
提到胎记,吉世就想起父亲生前总提起的那个婴孩。
可他仍处变不惊,道:“有胎记也不能说明……”
老邹说话一顿一顿的,强调道:“就是那个胎记!!”
他在吉世面前急得团团转,“哎呀……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这怕是活阎王,来向我们索命了呀!!!”
吉世被晃得有些头晕,抓住老邹的胳膊,低声喝道:“冷静些。”
老邹早就大惊失色。瞳孔瞪得巨大,双手不自觉地颤抖着。
想想二十年前的那个夜晚,他们几十人在乡野山村疲于奔命,后方是八百禁军围追堵截,就为了他们怀里这个婴孩……
好不容易找了个空当,将这婴孩放到农户家门前,逃了出去。
那禁军将领看他们手里没了婴孩,才答应放他们一条生路。
如今……这婴孩却又活生生出现在自已面前……
想起来了,全想起来了……
那手起刀落的残忍,那雨夜奔忙逃命的情景,那婴孩要命的啼哭,那几十人疯也式的赶路,那身后兵器撞击的声音……
这些他封存二十多年的记忆,一下子全跑出来了。
吉世有些受不了他这惊慌的样子,大手抚上他的肩安抚几下,说道:“眼下还不确定,再说这姑娘也并不知道自已的身份,也许这辈子就在这砚京城开店谋生了,再怎么说都是二十年前的事情,朝廷不会再花那么大人力追查的。”
老邹:“可齐太妃她……”
吉世握着他的肩头,稍微使了使力,想让老邹冷静下来。他双眉紧皱,沉默着摇了摇头。
虽没说半句,可当下这个摇头对老邹来说,比说多少话都有效。
“伤看得差不多了,我家老婆子在里面伺候姑娘更衣。今日风雨大,晚上再让姑娘泡个热水澡吧,她身子金贵,若是感染了风寒,我们谁都担待不起。”
老邹的话,吉世心里一百个认同,可为了稳住对方情绪,他还是装出一副无关紧要的样子。
他的心咚咚跳着,说道:“就算身子金贵,那也是以前。如今,她只是砚京城里的乔掌柜。”
话虽这么说,他也说服不了自已,“砚京城里的乔掌柜”,也够让他佩服了,怎么会只是个“只”。
心跳越发急促,他赶忙拍拍老邹,催他去忙自已的事。
接着轻声敲门,“姑娘……你好些吗?”
乔曼儿眼睛眨巴眨巴,心想:这人为何突然这么礼貌了……
虽然他好像一直都挺礼貌?
她把胳膊从被褥中伸出,用那只完好胳膊撑着坐起来。
“进来吧。”
方才淋雨褪下的衣物被一个妇人拿走了,现在她穿着她们准备的衣服,倒也别有一番韵味。
她将被掩住的玉璇玑和金块儿掏出,自在地整理了一下头发。
“……”
吉世注意到那玉璇玑和小金块儿,不禁愣了一下。
眼前这个乔曼儿,难道真的是父亲常说起的那个婴孩?
他突然明白老邹为何那样惊慌。
当年全家逃难,他也只是个五六岁的小孩,对一些事情的记忆也比较模糊,可这个玉璇玑和小金块儿的组合,他再熟悉不过。
即使是父亲过世前,嘱咐的也是一句,如果此生还能见到这个女孩儿,一定要舍命护她周全。
可当时放下婴孩是在一个北方的苦寒之地,离这里少说也有千里,他们……怎么会在这里碰到呢?
那玉璇玑仿佛有魔力似的,在乔曼儿捣鼓它的时候轻轻蹦了两下。
“见玉如见主。”
父亲这句话不断在脑海中盘旋,吉世顿时感觉自已身上背负了沉重的盔甲。
虽不能万分确定,但此时看到乔曼儿,他也是欣赏爱护的。
他轻声说一句,“等我一下。”
他出门冲小司摆摆手。
“你找人去查查这个乔曼儿的身世。”
小司:“大哥……可有何事?”
吉世不想解释太多,“现下不便说明,你去打听打听,她是不是被收养。小散,你去打听打听,当年那那户人家,身在何处。”
可他转念一想,当年父亲他们也是临时起意,看到有家门前挂了红灯笼,便将婴孩的襁褓放在这家门外,敲门等人出来走的。除此之外,再无多余的线索。
这人家……怕是不好找。
吉世:“算了。你们俩带些人,兵分两路都去查乔掌柜的身世。”
他不太信得过小司的一面之词,往日那些情报,夸大一些就算了,但这如今面善的齐岩还一心沉迷美色,让他下山,恐怕也办不好正事。
吩咐好后,他去山洞安顿跟乔曼儿来的伙计们。
小白看到他,先是一阵警觉。
“你……我们掌柜的呢?”
吉世一五一十回答:“她看完伤睡下了。”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几个湿漉漉的人,随后瞟了一眼旁边扔着的干衣服,问道:“不换吗?你们,就这样湿着?”
因他身材过于高大,小白他们几个看着她,难免有些害怕。
说着他突然意识到,自已的样子或许真的有些骇人。
便笑了一声,“呵……放心,我不会把你们怎么样。你们为乔掌柜办事,我会厚待你们的。”
听了这话,小白吸吸鼻子,壮着胆子问道:“这是为何?”
吉世看他们几个害怕的样子,想逗逗他们,“因为……她是我老婆了。”
小白:“你胡说!!!”
吉世听了哈哈大笑起来,“这状态就对了。赶紧换上吧。我跟你们掌柜的,是过命的交情。”
他凑到小白耳边,轻声说道:“确切地说,我这条命是她的。”
小白感觉耳后一阵热气袭来,但那句话带来的阴冷,又让他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吉世:“换吧!!不会把你们怎么样的!”
安顿好伙计们,他又返回屋前,做了一阵思想准备,轻轻敲敲房门,确定乔曼儿在里面是方便的。
乔曼儿清清嗓子,“进来吧。”
她对吉世这通操作感到困惑,特别是方才,那个婆姨送来羹汤的时候。
那可是顶名贵的东西,自已家也不怎么吃得上。
“你为何对我这样好?”
吉世难掩尴尬,只好背对她坐下,一本正经回答:“对姑娘好需要理由吗?”
若真是父亲当年放在农家门口的婴孩,那他一家都欠乔曼儿的,当牛做马都算便宜他。
“若姑娘需要,我会用命对你好。”
乔曼儿刚喝下一口汤,被他这句话猛然呛住鼻息,“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卡!卡!咳咳咳……”
吉世紧张地站起身,帮她拍拍背,“没事儿吧!!”
乔曼儿:“你没事儿吧。你不会还想娶我吧。”
“那倒不是。”
吉世想,现在不正是询问的最好时机?还派旁人打听什么?
“敢问姑娘……哎!不问了……”
乔曼儿最讨厌别人把话说一半,那种感觉就像蚊子叮了脚底板一样难受。
她将汤匙放下,严肃地坐直身子:“你问。”
吉世:“姑娘……家里……”
乔曼儿一点都不避讳,“我没有爹娘,是被抱养的。听说……当时寒冬腊月,快过年了,家里刚点起红灯笼,就听见外面有人敲门,然后就看到我在襁褓里。”
吉世眼睛直愣愣的,咽了咽口水。
好不容易组织起话语,“啊……姑娘……喝完就休息吧。这是我的……我平日休息的房间,但……但挺干净的,你放心住,等明日天亮了,我找人送你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