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的另一头,枯树下,陆初辞和裴绍看着那块孤零零的墓碑。
上面写着“小辞之墓”。
裴绍眼睛有些发红,“公子,当初在崖底下救下小辞的时候,你说他为什么不愿意让我们救他?”
陆初辞弯下身子,扫了扫墓碑上的枯叶。
思绪回到十五年前。
那天,雨下得很大,四岁的陆初辞和裴绍,被一名老妪护送着,奔跑在倾盆暴雨下。
“张婆婆,我们这是要去哪啊?娘呢?”小小的陆初辞,不受控地被带着往前跑。
那名老妪眼里都是恐惧,不住地回头看,“公子,这件事,等你长大就知道了,咱们先跑吧,啊。”
裴绍那是年纪也小,却已经有着小大人的感觉了:“公子别怕,我会保护你的。”
“好……哎呀!”
不知道被什么绊了一下,陆初辞摔倒在地。
“哎呀,小公子,你没事儿吧?摔着没?快起来,地上凉,小心再淋了雨。”
月光下,陆初辞看清了,那是个男孩,看起来与陆初辞年龄一般大。
那个男孩的脸,被划得一道一道全是伤痕。
裴绍也瞧见了,连忙蹲下,伸手去探他的鼻息。
“还有气!公子!快,我背着他咱们继续跑。”
裴绍背起受伤昏迷的男孩,大家伙一起继续跑着。
很快遇见了一个山洞,众人往里躲进去。
“也不知道这雨要下多久,唉。”张婆婆看着洞外的雨,叹道。
陆初辞关注着地上昏迷的男孩,简单检查了一下,发现男孩除了脸被划伤,肋骨也断了几根。
这荒凉之处,无药也无医的,陆初辞的心顿时凉了半截。
正一筹莫展,昏迷的男孩突然颤抖了一下,嘴里不停嘟囔着什么。
“别……别打我……别划我的脸……”
语气里慢慢都是恐惧。
陆初辞有些慌乱,将自己的衣服扯下盖在男孩身上,凑近他问:“你怎么了?有哪疼吗?”
“浑身……都疼……爹爹别把我卖了,求你……别让坏叔叔把我带走……”
“坏叔叔别打我了……”
裴绍吓了一跳:“是有人把你卖了吗?这是触犯律法的!”
陆初辞眼底变沉,轻声安抚着:“别怕,会没事的,坚持一下,等雨小点了我就带你去找郎中,带你回家。”
男孩似乎清醒了一点,眼睛微微张开了一条缝,看着他:“不要,别救我。”
陆初辞以为他脑子还不清醒:“别怕别怕有我们在。”
“哥哥,别救我,求你了。”他还是这样说。
陆初辞拗不过他,只好转移他的注意力:“你叫什么名字?”
“小辞……”
陆初辞眨了眨眼,“小辞,真巧,我名字里也有这个字。”
“是吗……”
小辞眼睛张大了些,似乎想认真看看陆初辞的样子。
裴绍乐了:“公子,小辞的眼睛跟你好像啊。”
陆初辞一愣,还真是。
裴绍笑着问小辞:“你家在哪?”
“……荒村。”或许是勾起了他不好的回忆,小辞的表情有些难看。
陆初辞想到自己的处境,有些感同身受地心疼起他来。
“小辞,坚持住,会好起来的。”
听到这话,小辞又轻轻摇了摇头:“哥哥,没用的,别救我了。”
别是脑袋撞坏了吧?
陆初辞微微皱了皱眉,决定无视他这句话。
“好好休息,睡一觉就好了。”
那时候的陆初辞不会知道,没有求生意志的人,睡过去了,就永远不会再信来。
这是死亡第一次在他面前上演。
就算是个陌生人,他也无法接受。
“公子!夫人让我带你到安全的地方!这时候可不能任性啊!”张婆婆看着一意孤行想往荒村里走的陆初辞,语气有些着急。
“不行,我就在这,我要替小辞报仇!”
年幼的陆初辞心里干净,如同白纸一张。
他不知道什么叫谋而后动,不知道做万事都需要谋篇布局,只是一头脑热地想要为那个有些像他的男孩找一个说法。
“哎哟公子,您自身都难保了,您这样去了不是给他们找到你的机会吗?你会没命的!”
张婆婆拼命拉着他不让他走。
陆初辞渐渐安静了下来。
没错,这样是成不了事的,就连自己也会给搭进去。
张婆婆以为他想清楚了,唇角勾了勾:“公子?”
下一秒,陆初辞一把扯过张婆婆的包袱,从里边找出一堆化妆工具出来,往自己脸上抹。
没多久,就在脸上抹出了个可怖的伤疤。
“张婆婆,您先去县里,我就在这待着,这地方偏僻荒凉,他们是不会那么快找到这的,说不定这还更安全。”
“况且,没有我,您也不必整日躲躲藏藏了。”
“这!您怎么在这生活呢?”张婆婆耷拉着眼皮,着急地看着陆初辞。
“用小辞的身份!”陆初辞将包袱递给裴绍,就转身往村里走去。
裴绍也不管了,直接跟着过去了,走到一半又回头喊道:“张婆婆,我会保护好公子的,常保持联系啊!”
……
陆初辞从思绪里抽身,轻声笑道:“当时我假装受伤昏迷,告诉路人我叫小辞,他们就把我送回村长家了。”
“你知道小辞爹娘是怎么说的吗?”
裴绍默默摇头。
“我当时假装昏迷,听到他们大吵了一架,把碗摔得乒乓作响。”
陆初辞眼神看向远处,似乎又有些沉浸在回忆里。
“陆猛!是不是你把小辞卖给别人的!你个老不死的怎么这么坏啊!他可是你的亲儿子!你看看他身上的伤,那得是受了多大的罪啊?”
李尤死命推着陆猛,满脸难以置信。
陆猛沉默半响,听着李尤大吵大闹,一巴掌拍到了她脸上:“好了!闭嘴!你还怪我?若不是你把他生得如此痴傻,又是个半残废,我至于看不到希望要卖了他吗?”
李尤捂着脸,无声痛哭。
“你也不想想咱家现在是什么情况,一个痴傻的残废,我浪费粮食养他有什么意义?啊?不如卖了,这样他的出生还有点意义!”
陆猛字字句句直打在陆初辞的心口上。
李尤的哭声更大了:“我们那么久才得小辞一个孩子,你丢了他能生出下一个吗!”
“你!”陆猛被她气得哑口无言。
屋内安静了一会儿。
陆初辞又听见陆猛说:“算了算了,贱养着吧……唉!”
回忆结束,陆初辞唇角勾起嘲讽的弧度:“也不知道是又在我身上找到了什么利益,又或许是他们可笑的父爱母爱在作祟,从那天之后,他们对我好上了一点,还给我扩了房间,说让我住着舒服些,连我要给自己取名他们都同意了。”
“我还以为,他们是内疚了。”
“后来,偷听到他们一直在商量怎么要下一个孩子,我才知道,这是拿我当保底的。”
“一直到,他们实在是要不了孩子了,就不断开始教我,怎么去生孩子,呵……”
陆初辞低头忽地笑出了声,眼神透着嘲讽:“你说,小辞怎么可能还想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