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家后,姜添添把伤兵接收材料铺在桌子上,盯着那叠被夹起来的照片出神,很想打开看看,又怕血淋淋的照片会引起太大的情绪波动,如今胎儿已经足月,随时可能降生,但有传言说宝宝在妈妈肚子里一天相当于在外面七天,所以不到万不得已,她还是要等孩子自已发动。
她按照材料上的要求,把接收伤兵要准备的证件资料检查了一遍又一遍,又收拾了些日用品和换洗衣物,想着也许何枭能用到。
“何枭明天就回来了,你开心嘛?”
狗子许久没听到何枭的名字,兴奋地“汪”了一声,她摸摸它,费力的给它拿肉干,现在她的肚子很大,站起来时已经看不到自已的脚尖,狗子配合的从她手里把肉干轻轻叼走。
不知是不是听到爸爸的名字,肚子里的小家伙轻轻拱了一下,她收拢思绪,尽量让自已不那么忧虑,自言自语,
“明天……明天就见到了……”
因着姜添添回来的早,陈佳萍和陆许国去机械工程部的时候扑空了,还是从朱麟那得知何枭成为伤兵的事,两人生怕她想不开,急匆匆赶回来,在505门外轻轻敲门,
“添添?”
“添添开门,妈妈来了!”
姜添添还在客厅发怔,听到敲门声才意识到自已坐的太久,腿发麻了,她艰难起身,没等站起来,狗子先一步从里面按开了门把手。
桌上材料里的“伤兵”二字刺痛了陈佳萍和陆许国的眼睛,尤其是姜添添一个人闷在屋里,不知守着这些材料过了多久,做母亲、哥哥的心都要碎了。
姜添添却已经平复了自已的情绪,不论是为了孩子,还是为了给何枭依靠,她都不能崩溃,更何况,不论他伤成什么样,只要还活着,对她和来说已经足够。
她看妈妈和哥哥的样子,恍然意识到他们应当是像往常一样去接自已下班了,
“不好意思,我回来的太早,忘了和你们说了。”
伤兵材料给她的冲击太大,她都想不起自已是怎么回来的。
陆许国上前,把伤兵接收材料一张张收起来,收的时候一目十行的浏览了上面的内容,看到伤情描述时眉头一紧。
陈佳萍顾不得细看材料,只关心女儿的状况,
“添添,还好吗?”
姜添添对她笑笑,
“妈妈,何枭明天就回来了。”
陈佳萍怜爱地摸摸女儿的脸,
“嗯,明天我们一起去接他。”
晚饭是去509吃的,陈佳萍的住处已经安顿妥当,厨房也正式开火了,陆许国不出公差的时候就会住在这里,他的厨艺也不错,除了糖醋鱼之外,基本上都能胜任。
陈佳萍不放心女儿,原想陪女儿一起睡,但姜添添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极力劝她回去,左右现在住的近,有任何情况,几步路就到了,对门刘雪家的存在也让陈佳萍和陆许国安心不少。
何家父母远在千里之外的华北基地,两人都在军方担任要职,即使儿子重伤也分身乏术,据陆许国说,何家爸爸几乎要把何枭当做上门女婿送给他们家,大方扬言“怎么处置都行,孩子也不用姓何”。
姜添添听了只是微笑,除了陆宁坚持叫她安安,陆家人也从没提起让她改叫陆念安之类的事,孩子跟谁姓这种问题,在生死别离面前,真的不值一提。她倒是希望何枭好起来之后,就孩子的名字之类的话题,和她热烈的讨论一番。
这一夜太过漫长,她侧躺在床上,半点睡意也没有,直到凌晨三点多才浅浅的眯了一会儿,早上洗漱时看见自已眼里的红血丝、眼下的乌青,怕陈佳萍他们悬心,也怕何枭看到心疼,用粉底液薄薄的遮掩了一下才出门。
按照材料上的说明,这批伤兵会在早上八点送达东北基地,陈佳萍和现在的工作单位请了假,陆许国也推迟了其他工作,三人吃过饭,七点半就朝着医疗卫生中心去了。
伤兵规模庞大,还没到医疗中心门口,就看到一排排军用车堵在廊道口的平台上,中心医护人员几乎全体出动,源源不断地用担架或轮椅接收伤兵。
透过车辆之间的缝隙,可以看到身上裹着白色纱布、纱布里渗着红色鲜血的伤兵一闪而过,他们有的伤在头部,有的伤在胸口,肢体残缺的也并不少见,无一不是丧失了行动能力的。
姜添添提着一颗心,试图寻找何枭的身影,但是来往的人太多,伤兵们又被纱布裹得不辨面目,几乎每个都像他,又每个都不是。
“我们去那边等。”
陆许国扶着她的肩,指指一旁的指示牌——“伤兵家属等待区”。
等待区里已经集聚了很多人,看到有孕妇过来,还有上了年纪的大妈主动把座位让出来,
“姑娘,来,你坐这儿。”
姜添添赶紧推辞,
“不用不用,您坐吧。”
“嗐,我这坐立难安的,你坐你坐!还不知道要等多久呢,别累着小娃娃。”
大妈坚持让她坐下,自已则站在一旁和陈佳萍聊天,
“你们是来接儿子还是女婿啊?”
陈佳萍把保温杯打开放在女儿手里,示意她喝点水,转头和她攀谈起来,
“我们接女婿,你呢?”
“我接我儿子,咱东北人少啊!我就这么一个独生子,国家有难能咋办,就去呗!好在这是受伤回来了……”
旁边几个家属也附和起来,
“是啊,在别人眼里,估计觉得‘可惜受伤了’,可我们家属眼里就觉得,还好只是受伤了。”
“对对对!还好只是受伤了……”
大约过了一个小时,最先进医疗中心的伤兵情况已经稳定下来,军区和医疗中心的医护人员开始从家属区叫人,
“刘卫国的家属在吗?”
“在!在在在!”
“请跟我来。”
等待区的家属们瞬间鸦雀无声,都在认真听着伤兵的名字,生怕错过自已的亲人。
因为这批来的都是伤残程度较重的兵,基本上都住在特需甚至重症监护病房里,为了不影响治疗,降低感染风险,每家暂时只允许一人探视,且探视时间只有二十分钟,很快就有探视结束的家属从廊道另一边走出来。
每出来一人,其他家属就会围上去,焦急的问着伤兵的情况,而后大家一起抹眼泪,相互鼓励,
“没事儿……大不了以后不出大力了,歇着更好!”
“过几天就不用吃流食了,咱回家买点好吃的,到时候来送饭……”
听了这些家属的话,陆许国顺势安慰她,
“我们家都不用刻意做病号饭,到时候何枭跟着你吃月子餐就行,保管养的身体倍儿棒、吃嘛嘛香。”
姜添添忍俊不禁,正要点头,就听到工作人员又在叫人,
“何枭的家属在吗?”
“在!”
陆许国扬声答应,把姜添添的背包放在她手里,
“去吧!我和妈妈在出口等你。”
陈佳萍拉着她叮嘱,
“不论何枭什么情况都别难过,你有家人,我们一起想办法,知道吗?”
“嗯。”
姜添添拿上背包,跟着医护人员往医疗中心的廊道深处走,周边其他家属和军人看到她身怀六甲的样子,都有些不忍心,如果和她的视线对上,还会给她一个鼓励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