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渡对自已制造出了怎样的轰动,不感兴趣。
他只是可惜,这耗费了他许多心思的银珠玉环,没能送得出手。
唯有再等有缘人了。
沈月溪当初让方渡做一件能“代代相传”的宝物,可她还没来得及遇到心中所爱,一生戛然而止。
方渡不由得回想起当初站在他面前,意气风发的姑娘。
正回忆着,身边的草丛突然传来悉悉索索的响动。
他还没有彻底离开月溪宗的地盘,顿时警惕。
“谁。”
他一声轻喝,让躲在那里装神弄鬼的人出来。
须臾,草丛又动了动。
一个蓬头垢面的孩子走了出来。
这孩子骨瘦如柴,大约十岁的年纪,从她的身量大体能判断出,是个女娃。
衣衫褴褛,露出来的手臂和小腿上,青青紫紫。
她受过虐待,是个可怜的孩子。
方渡看出她脸上的惊惶神情,她或许是从哪里逃出来的。
他没有追问对方的身份,而是微微蹲下,示意那孩子爬到他的背上。
他脚程快,带着小孩,悄无声息地离开月溪宗。
等走得足够远了,方渡才问她。
“你是沈月溪救回来的那个孩子吧。”
他一下子猜中了女孩是谁。
女孩呆呆地点了点头,她看上去不是很伶俐的性子,也有可能是吓傻了。
但是提到沈月溪,她那双大而明亮的眼睛,顿时盈满泪水。
她没有哭出声,或许是因为长期被虐待养成的习惯,只是不停地用脏兮兮的手臂抹着脸上的眼泪,无声地恸哭。
沈月溪是她的恩人,恩人为了救她而死,而当她千辛万苦找到月溪宗的时候,宗门换了主人,还是沈月溪的死敌。
可想而知,她会面对怎样恐怖的日子。
方渡看了看掌心未能交出去的玉环,又看看擦眼泪的女孩。
他用手拍拍对方乱蓬蓬的头发。
“走吧,我带你去一个地方,那里能收留你。”
女孩懵懂地跟着方渡,她不会骑马,所以方渡就买了一辆很小的马车。他负责赶马,小孩在车厢内睡觉。
他们来到渡已堂。因为二人都是风尘仆仆,还差点被这里的伙计赶出去。
在方渡亮出渡已堂的掌柜玉牌前,石万匆匆赶回。
“来了?来了怎么也不告诉我一声!还带着个小脏孩子。”
他热情地把方渡和那个脏兮兮的小孩迎进去,等方渡进门,石万对着门口不长眼的伙计横眉竖目。
等会儿有你小子受的!
这倒霉的伙计怎么也想不到,他拦住的人,是渡已堂的大掌柜。
被石万撞见了,方渡心知对方绝对要管教人。他是想为伙计求情的,但转念一想,石万有自已的办法去管这些人,于是他也不多言,只有一句,别太难为他了。
石万摆摆手,叫他别为这些小事费心。
“话说回来,你这一趟怎么回事?东西没送出去,还带回来一个?”
他的眼睛瞥向女孩。
方渡点点头。
“偶然救下来的,想放在你身边。”
“嗯?”
石掌柜万万没想到,绕了一大圈,最后的坑竟然在他身上。
“不是,这怎么又要我带着?”
“山里日子清贫,不适合她成长。你也不用操太多心,只要给她饭吃,给衣服穿,就行了。”
“多她一副碗筷不是问题。但是方渡,你就这么随意地把她扔在这儿了?”
方渡不回话,用眼神反问他。
——不然呢?
“……”
这位挚交的脑回路,很多时候石万也看不清。他一拍额头。
“你什么时候做事也瞻前顾后一下,不要这么随心所欲?”
“下次会的。”
方渡知道石万这么说,就是同意了。他转而面向那无措的女孩。
“小孩,今后你就待在渡已堂吧。这里会保护你,但不会限制你的自由。
你随时都可以离开,哪怕明天走,也没有问题。
你也可以随时回来。是去是留,全凭你自已的心意。”
女孩本以为她会跟着眼前这个相貌温和的男子,却不想,对方把她安顿在了另一个“家”。
她有些茫然,被迫接受着自已的命运。
方渡在她面前,打开那只藤编的盒子,让她见到那块晶莹圆润的玉环。
“这本来是我和沈月溪的约定。她说,要留给她的后人。要是你觉得,自已有能力拥有这枚玉环了,你就来找我吧。”
这是方渡定下的、新的约定。
把女孩送到渡已堂,方渡就要离开,回到山中去了。
石万把他送出门。
他还是有点无法接受方渡捡个孩子回来这种事。
“这小孩将来肯定要为沈月溪报仇的,渡已堂也留不住她。”
石万语气笃定。
方渡却只是淡淡地笑。
“若是她想报仇,也不用拦着。她想做什么,那是她的自由,我只是给她一次选择的机会。”
石万没有任何顾虑地戳穿他。
“大掌柜,好人都是你做了,摊子可是要我收拾。”
“年底分账让你一分。”
“成交。”
二掌柜做人的原则就是这么始终如一,钱给到位就行。
马夫牵马等候在门外,方渡在上马前,突然说了一句。
“我知道为什么沈月溪要救那孩子。”
“嗯?为什么?”
石掌柜一条腿都迈过门槛了,一听有瓜,也要把腿收回来,瞬移到马下问他。
“这女孩,恐怕叫她想起了她那位没有血缘的可怜妹妹。
如今沈月溪一时意动,不惜牺牲自已的性命,也要救下这与她不相干的女孩。若不是因为她念起故人,实在是找不到更合适的理由。”
“所以当年沈月溪的妹妹救了她而死,如今她又救了另一个妹妹,而献出生命,”石万努力理顺其中的关系,“这算不算一种宿命轮回?”
方渡的眼神幽远。
“或许吧。我本来对人与人之间的情谊不感兴趣,现在想来,或许真的有这种缘分在。”
“那女孩,说不定将来真的能继承恩人的衣钵呢。沈月川继位后,可是立马将月溪宗改回月盈宗了。我看这小姑娘说不准,还得改回来。”
“那就是她的因果,不是我们能轻易干涉的。”
方渡和石万道别,他说他要回去,继续种他的田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