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蕙醒来时,洞里又只剩下她一人。
走出洞来,才发现洞外的地面都是湿漉漉的,显然昨晚曾下过一阵小雨。
江蕙很是高兴,她挽起裤腿,跑到林子里仔细搜寻,果真有星星点点的小蘑菇散布在在树下的杂草间。
江蕙飞奔回来取了食盒,兴致勃勃地采了许多蘑菇。然后将采回来的蘑菇在洞口旁边的山泉中洗干净,一个一个串在精心挑选过的光滑的树棍上。
一切准备好后,江蕙眼巴巴盼着天黑。天刚刚一擦黑便点着火堆,又眼巴巴地等着李世民来。
李世民果真如期而至,手里竟提着一整只羊腿。他脸上带笑,把羊腿递到欢呼着跑来的江蕙手中:“快架起来烤,这可是下午刚杀的,新鲜着呢!”
江蕙笑道:“这么大的一只羊腿,你是去哪里偷来的?”
“什么偷来的,真难听。这是我向厨房要的。”
“哦,”江蕙撇撇嘴,放下羊腿,转眼又注意到李世民背上背着的东西:“你还带来了宝剑……还有弓箭……你要教我射箭?”
“是啊,”李世民把宝剑放下,又反手取下弓箭,“在这山里头,弓箭是最好的防身武器,练好了,豺狼虎豹根本就近不了身。”
李世民一边说着,一边在洞口边堆放着的干柴中,捡了几根比较粗的,开始绑烤羊腿的架子。
江蕙蹲在李世民身边,饶有兴趣地看他忙碌,时不时地帮着抓一下木棍、拽一下布条。
终于,羊腿架在了木架上。
李世民一会儿跑过来翻腾羊腿,一会儿跑过去指点江蕙弯弓搭箭的姿势。
不久,浓郁的肉香在空气中弥漫开来。
江蕙丢下弓箭,跳到架子旁,蹲下来闭眼深吸着气:“香——香——”
李世民笑着取下羊腿,从怀中取出匕首,擦了擦,把肉一片一片割下,放到准备好的盘子里,再撒上调料。
江蕙也不管烫不烫,伸手从盘子里拿起肉片,就往嘴里塞,烫得在地上直蹦跶。
李世民笑着骂道:“等等再吃,跟点着尾巴的猴子一样,急赤白脸的。”
江蕙嘴里答应着,手上却一下没停,不光忙着自已吃,还不停地给李世民往嘴里塞。
眼看大半个羊腿已经吃完,江蕙也感觉饱了,便去拿了下午串好的蘑菇串,坐在火堆旁烤了起来。边烤边笑吟吟地看着仍在奋力割羊腿李世民,嘴里不自觉地哼起歌来:“日出东南隅,照我秦氏楼。秦氏有好女,自名为罗敷。 罗敷喜蚕桑,采桑城南隅。青丝为笼系,桂枝为笼钩……”
李世民初时只觉得曲调好听,渐渐被歌词打动,不觉停了手,专注地听起来。
江蕙看他认真听曲的样子,反倒不唱了,把手中的蘑菇一点一点地撕下来,往嘴里送。
“你唱的是什么?我怎么没听过?”
见李世民发问,江蕙笑了:“你们这些高门大户的贵公子呐,学的要么是之乎者也的圣贤之书,要么是经天纬地的治国之道、排兵布阵的御敌之法,哪里会知道这些乡间俚曲?你要喜欢听,我会唱好多这样的曲子呢!以后天天唱给你听,可好?”说着,她把手中烤好的蘑菇串撒上调料,递给李世民。
“那当然好啊,”李世民接过蘑菇串,笑着看向又开始大吃蘑菇串的江蕙:“吃了那么多的羊肉,你还能吃进去?”
“我吃的很多吗?我不觉得呀!”
“不是多,是相当多,我敢说,你要是一直这样吃下去,一定会吃成一个胖妞,到时候,莫说练功,恐怕走路都困难了!”
“胖就胖,我不在乎!”说着,江蕙又抄起一个大苹果,狠狠地咬下去。吃着吃着,江蕙渐渐停了下来,她转身对正在打扫战场的李世民道:“我要吃松籽。”
“松籽?”李世民顺着江蕙的视线望去,不远处那些高大的松树上,的确结满了黄褐色的松果。
他点点头道:“好,我去摘。”
说罢,李世民走到松树林边,施展轻功,攀爬纵越,竟很是轻松地上了一株高大的松树,摘了十几个松果兜在衣襟下摆,又一跃跳了下来,轻轻落在赶过来抬头等候的江蕙面前。
江蕙情不自禁地叫了一声好,调侃道:“今日我可算见到‘平沙落雁’了。”说着,便上前扒拉来、扒拉去地查看战果。
看了半晌,江蕙垂头丧气地坐了下来。嘟囔道:“什么吗?全是空的。”
“没关系,是我摘的时候没看仔细,我再去摘。”李世民抖落了采来的松果,转身又要上树。
江蕙眼睛转了几圈,一把拉住李世民,笑道:“我有个办法,保证能有好多的松籽。”
李世民诧异地望着江蕙。
江蕙拎起一节空食盒塞进李世民手中,然后拉着他走入松林,抬头一棵树一棵树地仔细查看,片刻道:“好了,我们上那里去!”
顺着江蕙手指的方向,李世民发现粗壮的树干上约莫一人高的地方,有一个拳头大小的洞。他正要细问江蕙,江蕙却开始手脚并用地爬树,很是轻车熟路,尤其作为一个女孩子,那已经是相当了得。
李世民看呆了,惊道:“你会爬树?”
“那当然。母亲很少让我出门玩,我就天天在院子里的树上爬上爬下自已玩。哪像玄霸哥哥那个笨蛋,挺大个人了,掏只鸟还能把腿摔断。”
说着话,她已经爬到了那个树洞的跟前,骑在一根胳膊粗细的树干上,大声地喊李世民上来。
李世民忙纵身而上,也学着江蕙的样子,骑在江蕙前面的树干上。
江惠把头放在李世民的肩头,抬手指着正前方的一个树洞,笑道:“怎么?还不知道么?这是松鼠的窝,这两天,我看见那两个小家伙从早到晚地往里面搬东西。
李世民恍然大悟,兴奋地伸手去掏。
“慢着,”江蕙制止了李世民,伸手折下一根细树枝,递给李世民,“先把小家伙弄出来,要不,它们会咬人的。”
李世民接过树枝,伸进树洞里捅捅、再捅捅,不久,受惊的两只小松鼠吱吱叫着跑了出来。随后,李世民把手伸入洞中,待拿出来后,手中满满的都是松籽。两人大喜过望,一个前面掏,一个后面举着食盒接,忙的不亦乐乎。
等回到地面时,两人把满当当的食盒放在地上,乐得嘴都合不拢。
两只小松鼠一直并排站在不远处的树枝上,傻愣愣地看着他们两个忙乎。现在见他们离开了自已的树洞,忙一前一后地跑了回去。
进树洞只片刻功夫,两只松鼠又吱吱叫着跑了出来。估计是看到辛辛苦苦搬回来的口粮被这两个大家伙全部掠了去,心有不甘,大些的松鼠一头从树上扎了下来,扎进食盒中,不管不顾地捧起松子往嘴里塞,塞满了便飞一般窜上树去,将口里的东西重新运回自已的家中。另一只小些的也不甘落后,有样学样。
江蕙和李世民愈加有了兴趣,索性也不回去,两人并肩坐在食盒前,看着两只小松鼠跑上跑下地忙乎,边看边抓着食盒里的松子磕着吃。
初时,每当他们的手伸进食盒,小松鼠便停止忙碌,警惕地盯着他们。后来便也懒得管他们,只顾自已忙。
等小松鼠将食盒里的松子搬完后,大些的进了树洞,但小些那只并不回窝,站在树枝上,冲着他们两个吱吱叫个不停,还越叫越大声。
江蕙对李世民笑道:“你信不信,我猜它一定是在骂咱俩。”
“好了好了,别骂了,”李世民笑着仰头大声说,“我明天带坚果来赔给你们……”
话音未落,只见月光下一只夜枭忽的从天而降,一把抓住了那只吱吱叫个不停地小松鼠。振翅便要飞走。
江蕙失色,大声惊呼起来。
李世民眼疾手快,飞身跃起,堪堪抓住了夜枭的一只翅膀,向下猛地一甩。
夜枭猝不及防,带着小松鼠一起摔了下来。
于是,江蕙和李世民面前便躺了一只折了翅膀睁着大大眼睛的夜枭,还躺了一只折了腿,同样也是睁着大大眼睛的小松鼠。
江蕙忙蹲下身子,开始查看两个小家伙的伤势,撕了手帕,折了树枝,笨拙地开始救助。
李世民也蹲了下来,兴趣盎然地看江蕙忙碌。
“你怎么还会这些?”
“我没亲自动过手,只是见母亲弄过。”
“已经很不错了。不过,嗯嗯……夜枭你也要救吗?”
“为什么不救?是因为人死的时候,它们往往出现在屋外,叫声凄厉,就像是催命的鬼差,被人们厌恶,所以不应该救吗?”
“那倒不是,”李世民摇摇头,“听说夜枭是最不孝顺的动物了。人们说小夜枭出壳后,会将它们的妈妈啄死。夜枭妈妈老了,无力挣扎,只能用嘴衔住树枝。一直到身子被孩子们吃尽,只剩下一个头颅挂在树枝上。所以人们常说枭首、枭首,就是这个由来了。”
江蕙手里不停地忙乎,嘴角露出不屑地微笑:“你没有听过颜回攫食的故事吗?”
“听过啊,不就是孔夫子和学生们在路上没了食物,颜回要回稻米煮饭,孔子看见他偷吃锅里的米饭,以为他不敬师长,询问后才知道,是有灰尘污了米饭,颜回舍不得倒掉,才自已吃了。”
“那这个故事说明什么呢?”
“说明眼见不一定为实啊!可是,这与夜枭又有什么关系呢?”
“眼见不一定为实啊。”江蕙重复了一句。
“什么?”
“人们只看到濒死之人的门外有夜枭,便道夜枭不吉。岂不知夜枭的最主要食物本来就是腐肉。人即将死时,身体散发出的味道自然会引来夜枭。人临终在先,夜枭拜访在后,哪里有什么夜枭不吉、索命一说?”
“有些道理。”李世民点点头。
江蕙又道:“夜枭食母乃是不孝一说,更是无稽之谈。枭妈妈咬住树枝,任小鸟啄食时,小鸟羽毛尚未丰满,枭妈妈要想逃脱,简直轻而易举。它之所以忍受巨大的痛苦,不惜牺牲自已,就是为了保证在食物短缺的情况下,幼鸟能有一线生机。佛祖舍身饲虎被人所传颂,枭妈妈以身饲子却被人所诟病。人们只看到幼鸟啄食母亲的一幕,便断言枭为恶鸟,却不知其中的内情,不知眼见有时并不为实。”
李世民听得连连点头,赞叹道:“蕙儿,你的这些观点我真是闻所未闻,新奇脱俗,虽说与世俗的看法背道相驰,可是细细品来却不无道理。”
江蕙将树枝固定了松鼠的腿,用布条系了一个疙瘩,然后站起身来伸展了一下腰肢,笑道:“你们就是被姚夫子那样的腐儒给毒害了,思想被禁锢在仁义礼教里,忘了自已还有脑子,自已可以去想、去判断、去决定。我却不同,我与母亲在沉香楼时,天天拜会我母亲的皆是狂生,他们不受世俗约束,姿情任性,时常有惊世骇俗的言论。”
提到母亲,江蕙有些黯然,低头道:“你说,我母亲是不是在学那只枭妈妈,为了我这只小枭不惜舍弃性命?”
“这……”李世民想说些什么,可是感觉说像不对,说不像也不对,一时语塞。
“也许母亲是考虑过我的事,想着她不在了,我或许就能进山庄。可其实我知道,这并不是她决定离去的真正原因。”
“江夫人是因为师父吗?”
“怎么说呢?确切地应该说也是,也不是,”江蕙思忖道,“人都有一死,我理解我的母亲,她把一颗心都交给了长孙晟,与长孙晟在一起就是她的一个梦。梦若在,她便一心一意地活着;梦醒了,她便洒洒脱脱地随梦一起离去。寻找梦、营建梦、守护梦就是她追求的人生。‘死离生别,一似庄生梦蝶’,这是她生前说过的最后一句话。”
李世民静静听着,被江蕙的话所感染,心中激荡,许久说不出话来。
江蕙将小松鼠抱起来塞在李世民的怀中,自已用食盒盛了夜枭,笑道:“好了,不要听我胡说了,我们带着伤员回家养伤吧。”
李世民怀中抱着小松鼠,跟在江蕙身后,徐徐向山洞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