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成都怕公主反悔,得了公主同意出发的消息,立刻督促众人准备。不到一顿饭的功夫,一切已经预备停当。
公主还在梳妆,就见令狐行达匆匆赶来,跪在门口,请她赶快出发。
公主心中又好气又好笑,回身骂道:“宇文成都他自已不敢来,让你来讨骂不是?你代我去问问他,他究竟是神仙还是鬼魅?本宫刚下令这么一会儿功夫,他就收拾好行装、备好车驾了?”
令狐行达笑着起身:“成都半月前就吩咐过下面的人了,不管公主走不走,全体人员都要随时待命。所以,咱们路上用的东西是早就预备好的,什么时候走都便宜,只要您一句话,随时都可以出发。”说罢,招呼身后的兵士,“去,问问夏荷姐姐,看东厢房中放着的箱子是否可以赶快装车。”
“令狐哥哥你好甜的嘴,夏荷比你岁数小,你还一口一个姐姐的叫,你也不嫌害臊。”
“姐姐只是敬语,夏荷在公主身边服侍,难不成我还妹妹、妹妹地叫,那岂不是显得轻浮,不够稳重?”
“呸,”公主笑着啐了一口,“你那浪子的名声早就尽人皆知了,还在我这里装腔作势,你想想,你但凡稳重,姑父会不让你来禁军当差?”
“禁军规矩多,他让我来我也不想来。”
“那你这次还求着宇文成都让他将你借调过来?”
“我这不是在京中待腻了,也想循着公主的足迹出塞外逛逛。谁知公主的运气不好,早早就被那镇西将军给拦下了,害得我也半途而废,白白出来折腾了一遭。”
公主听着这话不对,可又不知该如何反驳,怒道:“冬香,去,将这小痞子的嘴给我撕了。”
冬香答应着上来,作势要撕,令狐行达忙笑着一溜烟跑了。
依着宇文成都的安排,江蕙与三个上等宫女坐在一辆马车中。马车甚为宽敞,四个人面对面坐着,一点也不拥挤。
刚出城走了不到五里地,公主叫人招呼江蕙去公主的马车。
江蕙上车施礼后,便规规矩矩地端坐在公主的对面,眼望鼻、鼻望口、口望心,就如老僧入定一般。
公主见她的模样,起先也赌气绷着不理她。可时间一长,便忍不住了,伸脚绕过面前的几案,狠狠踢了她一脚,骂道:“你的舌头吞进肚子了吗?亏我为了了你的心思,不惜改变初衷,匆匆忙忙赶着上路。你倒好,昨日为博得我的好感,得不得地说个没玩没了。今早为了让我带你回京,说的话甜得也像是含了蜜。现在,你的目的达到了,便惜唾沫如金了?”
江蕙此时正在回想着前日与师父告别时的情景。师父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全都一幕幕地展现在面前。两年多来,她与师傅感情日深,不知她这一走,师父将会是多么寂寞。而且,师父的身体现在也是大不如前,要是又像在草原上那般染上病症,又有谁能为他端茶递水,熬药侍奉……
正胡思乱想间,猛地挨了公主一脚,江蕙吓了一跳,忙收了心思,陪笑道:“公主莫怪,我正发愁,想着即使去到京师后,又如何能找到我的兄长?”
公主撇撇嘴角,悠闲地从几案的果盘里捏起一颗樱桃,放入口中,边嚼边不屑地说:“你攀上了我这么一棵大树,找个人还发什么愁?莫说你要找的是我的表哥,就是普通百姓,只要有名有姓,我就算把长安城翻个个,也一定能给你找的到。”
说罢,她也不待江蕙回话,俯下身子,将手肘支在几案上,双手托着脑袋,笑眯眯地说:“你读的书多,给我讲些夫子们不讲的、新奇的故事呗!”
江蕙也笑道:“公主想听什么呢?”
“随便,只要不是那些‘彩衣娱亲’呀、‘曹娥救父’呀,等等等等这一类的就行。”
“那公主是否听过西晋时渤海富商石崇的宠妓绿珠的故事?”
“绿珠?”公主想了想,摇摇头。
于是,江蕙便细细地讲起了绿珠的故事,等讲到绿珠为石崇殉情,坠楼而死时,公主不禁垂泪叹息:“想那绿珠,仅为一红尘女子,并未读过什么圣贤之书,却知道为主而死,从一而终。相比之下,众多七尺男儿朝三暮四,唯利是图,节操反倒比不上一个女人。试问,我杨氏代宇文氏时,平时食大周俸禄的又有几人肯为大周尽忠呢?”
江蕙吃惊地望着公主,一直以来,江蕙都以为她是一个不学无术,只知胡闹的娇蛮公主,却不知她竟然还有如此见识,不觉对她有了好感。可公主却并不理会江蕙温情脉脉的目光,只一个劲地念叨:“再讲一些故事吧!就算是为我排解寂寞了。”
于是江蕙搜肠刮肚,一路上都窝在公主的车里,专拣那些野史稗闻来讲,只听得公主兴味盎然,嗟呀不已,哪里顾得上途中劳累,也从不要求停车歇息,倒是任由宇文成都等人安排每日行程。宇文成都自然是喜不自胜,催促大家卯足了劲地赶路,只在夜间方才歇息,白天连午饭也免了,只吃干粮。
也许是经历了上次林中遇袭,即使已经进入大隋腹地,那宇文成都也丝毫不敢放松警惕。每日都只选择各城各镇的馆驿歇息。
因为不想暴露公主的身份,索性队伍中所有的人——包括公主与江蕙在内,一律身着普通百姓穿的男装。对外只说是禁卫军奉秘旨办差,倒是免了各地官员的拜见,省了不少迎来送往的繁琐礼仪。
初时还好,每日晚饭后,公主总要和江蕙下几盘棋。可连着几天赶路,公主与那些随行的侍女便都有些疲倦,有时甚至等不到开晚饭,就在馆驿的床上倒头大睡。
江蕙这两年勤于练功,路途上的这点劳累对她来说根本不算什么。加之她平时熬夜熬惯了,早睡反而睡不着。因此每日晚饭后,江蕙总要在院子里活动活动,舒展一下筋骨。
当然,她还会天天去看宇文成都那匹漂亮的白马,给马儿添点草料,喂点水。有时还会在饭桌上揣一个馒头,藏一壶酒,为白马加餐。那马儿也颇通人性,尤其喜欢喝酒,江蕙对它示好,它仿佛心中明白。一来二去的倒与江蕙交上了朋友,一见到江蕙带着酒过来,就点头摇尾,兴奋不已。
这日,江蕙又拿了酒和馒头去看白马。喂完馒头,刚想掏出酒壶送到马儿的嘴边,就听一个声音在背后响起:“我说追风怎么一天比一天胖,脚步虚浮,跑两步便喘,原来是你夜夜来喂。咱们丑话说在前头,你若是把我的‘千里马’喂成‘千斤马’,我可是要找你兴师问罪的!”
江蕙知道是宇文成都,头也不回地反驳:“你还找我后账?你也不想想,这一路上亏得有我照顾它,要不然,照你这种赶路法,你的千里马早被你折腾成‘马肉干’了。你不谢我,反来怪我,真不像话。”
宇文成都走上前来,摸着白马的头笑道:“我的追风可是个倔脾气,平日里除了我,谁都不让碰的。真不知你用了什么法子,竟然让它对你如此友善。人常说‘不为五斗米折腰’,如果只是为几个馒头就对你俯首贴耳的话,那这家伙也太没有骨气了。”
说着,他抽抽鼻子,茫然四顾道:“怎么有酒味?”
江蕙忙把酒壶往身后藏。
可是宇文成都身手极好,只一晃便将酒壶夺在手中。他举起酒壶看看,不敢置信地又将酒壶凑到鼻尖嗅了嗅,难以置信地问:“这壶里装的当真是酒?”
江蕙忙伸手去抢酒壶:“这哪里是酒?这是追风的解乏药。我们追风最喜欢这汤药了,是不是啊?”
白马仿佛听懂了江蕙的话,竟然响应似的低声嘶鸣了一声,然后侧脸看看宇文成都,不去搭理宇文成都,反而把头直往江蕙的身上蹭。
宇文成都见状,伸手打了一下马儿的头,笑骂道:“你这家伙,见了美酒连主人都不认了,你这样子,还叫什么‘追风’,迟早被祸害成‘醉疯’了,又醉又疯。”
那马儿挨了一下,摇头打着响鼻往后退了几步,索性躲在了江蕙的身后,看都不看宇文成都了。
宇文成都举手作势又要打,江蕙忙架住,笑着将酒壶送到白马嘴边。宇文成都倒也不阻拦,皱眉看着白马美滋滋的喝酒。
江蕙喂完酒,反手拉了宇文成都的胳膊,离了马棚,往前院而来。
宇文成都边走边道:“你说晚上给大家加点酒来解乏,大家都同意,我便也就同意了,谁知你一个姑娘家,自已喝还不算,还拿酒来祸害我的马。”
“这话说的,什么叫祸害?这叫分享!分享懂不懂。”江蕙嘻嘻地笑。
她在草原这一年多来,经常与师父参加突厥人的宴会,大碗喝酒、大块吃肉,她对肉没什么兴趣,但是及其喜欢酒的味道,晚饭时常和公主在一起,自已不便多喝,总是感觉喝得不尽兴,于是便常常偷了酒,出来边逛游边喝。谁知那天来到马棚,追风竟然对酒表现出了极大的兴趣,于是她便有了酒友。但是这些话都不能对宇文成都讲,只有自已偷着乐乐。
两人来到前院,江蕙向着宇文成都道了晚安,正要回房,偶一抬头见月色尚好,便走入院中凉亭,坐在石凳上欣赏起月色来。
宇文成都本来也要回房,见江蕙掉头进了凉亭,便也转身随江蕙走进凉亭,在江蕙对面的石凳上坐了下来。看着江蕙,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有什么想说的就说出来呗,干嘛吞吞吐吐的。”江蕙仍旧抬头望着天,看都不看宇文成都一眼。
“我……我是想问问你,你知不知道令狐行达怎么了?”
“他出了什么事吗?他的事你怎么会问我呢?”江蕙诧异地问。
“没什么,随便问问。”
“不过,令狐大哥病了么?怎么这几天没见他?”
“没病!”宇文成都笑道,“他只是说见不得你,非要请命先行回京报信。他为何见不得你?你将她怎样了?”
“哈哈……”江蕙心中想着黑暗的树林中那两个白生生的屁股蛋,不由笑出声来,“你为何不去问他?”
宇文成都摇摇头:“问过了,可是他就是不说。”
“那就是没事呗!我走了。”江蕙说着笑嘻嘻起身要走。
宇文成都一把拉住。
“还有什么事吗?要是令狐大哥的事,说实话,我也不知道,你就不要问我了。”
“我是想问,你那天用了什么法术,”宇文成都起初还支支吾吾,说着说着便来了精神,起身边说边开始学着江蕙的样子,挥舞着手臂,“哗,火焰是红色的;哗,火焰变成了黄色的……。还有,还有你的身上怎么会发光呢?”
江蕙转过头来,惊讶地看着兴奋得张牙舞爪的宇文成都,噗嗤一声笑了:“哪有你说的这般神奇?你是不知道原委,要是知道,就没这么惊奇了。”
宇文成都闻言安静了下来,又坐回石凳上,满怀期待地望着江蕙。
“我有一个师傅,”江蕙边说边想着自已的老顽童师父,脸上不由自主地浮现出笑容,“他喜欢从各种岩石中提取有趣的药粉。这些药粉,有的呢?撒在火焰上,会使火焰会变换颜色;有的呢?撒在物体上,会使物体在夜晚发出有如萤火虫一般的光亮。那日你所见到的,只不过是我在自已身上和火焰中撒了不同的药粉罢了。”
“果真这般有趣?那你的师父还会什么?”
“他会的可多了,杂七杂八的,就像是一个药师、石匠、铁匠、木匠、变戏法的等等等等不同的人的合体。”
“他也精通各种乐器吗?”
“对于乐器他一窍不通,我的乐器是我的母亲教的。”江蕙心中一痛,低声说罢,神色黯然地起身,告辞回房去了。
宇文成都呆呆地望着江蕙的背影,心中纳闷,不知江蕙为何忽然变了神色。细细回想了一遍,感觉自已并没有说错什么。无奈闷闷地坐了一会儿,也回房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