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过去了,朝中只是撤走了国公府外的禁军,却一直没有颁下明旨取消禁足令,而且对于如何处置李家也一直没有旨意。故而李渊仍不敢掉以轻心,严令阖府上下,除一个买菜的家丁外,其余众人一律不得外出。闹得李府一干人像是圈在洞中的老鼠,个个都夹着尾巴,竖着耳朵,警惕地关注着外面的动静。
公主也没有再召江蕙入宫,可江蕙心中清楚,自已给公主出了个平妻的‘高招’,料想以公主的执拗和杨广夫妇对公主的溺爱,赐婚的圣旨很可能不久就会颁下,因而心中很是惴惴不安。
她也不知道,自已当时怎会被公主打动,亲手把李世民送到了风口浪尖。现下,她一直躲着不和李世民单独接触。生怕一时言语不慎,让李世民知道自已曾帮公主出了个馊点子,那一定会被李世民责怪。
于是,江蕙每天一早便会去到窦夫人的房中问安,然后陪着窦夫人吃饭、聊天、刺绣……直到晚上才回自已的房中。李世民晚上去找过江蕙两次,江蕙都以累了为由避而不见。李世民清楚江蕙在躲着自已,索性也赌气不去找她。
第四天接近午时,忽然府门外人声嘈杂,有人敲门说是圣旨到了。李渊忙命人大开中门,摆了香案,率领全家跪接旨意。
旨意非常简单,就是任命李渊为太原留守,令其带家眷即日上任。
李渊听后喜不自禁。他知道,这太原乃是西北边防的重镇,是抗击突厥的第一道防线。现在隋炀帝杨广把他派到太原去,让他这个表兄弟帮着守卫太原,就是表明对他尽释前嫌,显示了极大的信任。
他满心欢喜地接过圣旨,正要请宣旨的刘公公入府喝茶。那刘公公一把抓住李渊的袖子,笑吟吟地说:“唐公且慢,陛下还有旨意。”
李渊一惊,忙敛了神色,又要整冠下跪。
刘公公摆手道:“唐公不必多礼,陛下只是口谕,陛下说很欣赏唐公次子李世民,想让他留在长安一段时间,还望唐公应允。”
“噢?这…… 犬子能得陛下赏识,乃是李家之幸,李渊怎能不允。”
“那好,那唐公就准备一下,尽快启程赴任吧!陛下说了,唐公不必亲自进宫谢恩,待到午后,由二公子代劳即可。旨意呢?就是这些,老奴这里还要回宫复旨,就不打扰唐公了。”刘公公说罢,略躬了躬腰,领着宫中众人出李府回宫去了。
送走刘公公,李渊命李宇安排众人速去准备行装,自已与窦夫人回到正堂。
刚一坐下,窦夫人忍了许久的眼泪潸然落下,哽咽道:“说什么欣赏世民,这分明是要将世民扣下当作人质。我们大家都走了,留世民独自一人待在长安这是非之地,我怎能放心的下?要么,老爷你进宫一趟,求求皇上,放世民与我们一同走吧!”
“胡闹!”李渊跺脚道:“皇上对我疑心颇重,今日能单留世民,而放我们全家走,已是不易,还进什么宫?难道你非要大家抱着一块死吗?”
“是啊,母亲,”门外一直静静听着的李世民走进屋来,单膝跪倒在窦夫人面前,仰头道:“父亲说的对,母亲不要担心儿子,咱李家能走一个是一个,儿子在此一定小心谨慎,母亲无需挂念孩儿。”
窦夫人心知只能如此,根本别无他法,只得摸着李世民的头,默默垂泪。
“我看江蕙人小主意却多,随机应变的能力也强,要么,让江蕙留下,陪着世民,也好有个照应。”李渊寻思了一会儿,与窦夫人商量道。
窦夫人看看李世民:“这倒是个好主意,那江蕙不是李家的人,不去太原也不算违旨。世民说吧,你是否要江蕙留下陪你呢?”
李世民起身摇头道:“如今陛下心意未明。我留在京中尚吉凶未卜,怎能让江蕙随着我一同身处险地?”
“陛下充其量也就是不放心我,要留一个人质在京中罢了,他要真是对我李家有什么恶意,绝不会要我们阖府搬到太原。我留江蕙在你身边,就是想你遇事有一个可以商量的人。只要我在太原循规蹈矩,事事遵旨而行,你们在这里就绝对安全。”李渊对李世民的担心不以为然。
李世民低头想了片刻,道:“那好吧,那就找来江蕙问问,如果她愿意留下,那再好不过。”
见丈夫和儿子都觉得江蕙是留下的最佳人选,窦夫人忙命人去唤江蕙。
再说江蕙,她本不是李家人,刚才接旨时并未到场。可她在围墙后,早已将旨意听了个清清楚楚。杨广如此处置,确实出乎意料。不知公主是否对杨广说了“平妻”一事,也不知杨广此举有何深意,恐怕留下李世民不止是做人质那样简单。
回到自已房中,江蕙坐在床上,暗暗寻思:“绝不能让李世民独自应付,不管自已是否能帮到他,也要留在李世民身边。可怎样才能让李渊夫妇同意,让自已也留下来呢?”
正踌躇间,忽听有人敲门,说是老爷夫人有请。
江蕙定定心神,随着来人到了正堂。
正堂中没有李渊的身影,只有窦夫人一人。江蕙心中疑惑,细细看去,左边屏风后隐隐有人影闪动。江蕙心中一动,脸上却不露声色。
“蕙儿,”江蕙未及行礼,窦夫人便招手让她过去。
握着江蕙的手,窦夫人迟疑地说:“刚才皇上传旨,要李家举家迁往太原,这本是好事,可又有旨意要世民单独留下,不知你……”
“蕙儿刚与姨母相认,自然愿意跟着姨母,还望姨母不弃。”
“旨意只许世民一人留在京都,我是着实不放心让他独自在此。可我等俱是李家人,自然不能抗旨,所以想让你留下……”
江蕙闻言心中狂喜,面上却故作镇定:“姨母是要我留下陪二哥吗?既是姨母看重江蕙,觉得江蕙留下来不会成为二哥的负担,那江蕙自然愿意为姨母分忧。”
窦夫人垂泪道:“你既同意留下,姨母就谢谢你了。你二人年纪轻轻,便要为家族背负重担,着实不易。有什么难处你尽管提出来,姨母一定帮你解决。”
江蕙摇头:“姨母放心,如果有什么需要,江蕙会对二哥说的,姨母尽管放心。”
窦夫人含泪点头,又嘱咐了半天,才让江蕙离开。
过午下起了小雨,李世民遵旨进宫谢恩,却到晚上宵禁才回来。雨一直没停,像雾一样,丝丝缕缕缠绵不绝,李渊和窦夫人被这氤氲灰色的蒙蒙细雨搅得心中焦虑,整整一下午都坐卧不安。
好不容易等李世民回来,叫去问了好半天,得知皇上只是叫他去问了些兵书战策,时政策论,然后留他吃了饭,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这才安了心,放李世民出来。
江蕙等在回廊下,见李世民过来,忙拽住他急急问道:“皇上怎么会留你在宫中待这么久?他和你说什么了?是不是提你和公主的事了?你答应了吗?”
李世民见江蕙发髻衣服全被水汽打湿,知道她一定在这里等了好久,心中感动,将自已身上的斗篷摘下,披在江蕙身上,道:“皇上什么也没说,就是随便问了些不相干的东西,诸子百家、兵书战策之类的,倒像是考较学问的样子。”
“考较学问,好端端的,为什么单单考较你的学问?你说皇上是不是想着让你当驸马,所以才让李家全部离开京都,却独独留下你啊?”江蕙思忖着说。
李世民摇摇头:“应该不会,这天下好男儿多了去了,又不是只有我一个。皇上断不会听了公主的话,就逼着李家和长孙家退婚。如果真那样做了,伤了两位重臣的心不说,更重要的是落了一个仗势欺人的名声,损了皇家颜面,这应该是皇上断断不能容忍的。”
“你想多了,我看皇上刚愎自用,他若是定了的事,并不会顾忌什么。”江蕙不同意李世民的话。
李世民皱眉道:“反正一切都透着蹊跷,管他呢,反正现在陛下没有提出来什么,等提出来再说吧。”
“你会同意吗?”
“不说这些,”李世民并不回答,“说不定皇上只是为了安抚我这个人质的情绪,也通过这个举动安抚李家上下罢了。”
江蕙摇头苦笑道:“但愿如此。”
这一夜,李家人都是彻夜未眠。虽说李渊再三嘱咐李宇一定要要轻装简从,但到天亮行装备好时,也是满满装了四大车。凡是男丁都备了马,众女眷皆乘马车。窦夫人一辆,其他人挤六辆。俱都排于府门前,只待出发。
李渊令侍奉李世民的四个仆从随世民留下,又留了一个厨娘、两个门房,算上江蕙共是九人。
吃过早饭,江蕙与李世民将李府的车队送至十里长亭。
离别在即,李渊一路上都与李世民并马而行,再三叮嘱李世民小心处事,切不可凭一时意气徒惹是非。世民连连称是。
到了长亭之上,李渊背过众人,又附在李世民的耳边,悄声道:“今早有消息来,说是那块石碑已经运至京郊,皇上不让声张,前日偷偷带几个心腹之人去看过了,看过后下旨将石碑直接就地掩埋。”
李世民大吃一惊,“是不是皇上看出了什么破绽?”
李渊摇摇头,“皇上是何等聪慧之人,金石书画都造诣颇深,先前我的确很是担心,生怕那石碑有什么地方不妥,被皇上识破。可是——”
“可是怎样?”
“天衣无缝。”
“那父亲为何语气中满是忧虑?”
“我是不放心江蕙,这个孩子小小年纪,就有如此心机,如此手段,绝不是什么好事。幸好现在她还是全心全意地待你,但人总是会变的,你宅心仁厚,对人从不设防,但对她,一定要多几个心眼,再多几个心眼。”
李世民心中不以为然,可哪里敢表现出来,只是郑重地点头答应。
李渊又道:“咱们虽说侥幸过关,但碑上神迹造假一事毕竟还有一个宇文成都知道,这终究是天大的隐患,一旦宇文成都对他的父亲透漏一星半点,咱们李家顷刻便有灭顶之灾。你若是能寻着机会,最好是能够将其灭口,我们便再无后顾之忧。”
听了李渊的话,李世民噗嗤笑了出来:“那宇文成都神勇无敌,我们哪里能有什么机会?”
李渊情知李世民所言非虚,长叹一声,低头不语。
李世民见状急忙宽慰道:“父亲放心,孩儿自小与宇文成都相识,深知此人仁义正直,素来不齿宇文化及、宇文成龙的小人行径,既然他选择帮助我们,一定不会向他的父兄透露实情。”
“可是他忠于陛下,我怕……”
“这点父亲更不必担心。宇文成都的确是忠于陛下。如果我们真的有反隋之心,那宇文成都一开始就不会帮我们。正因为他知道父亲是忠臣,皇上对父亲只是无端的猜忌,他才会协助江蕙救助李家,而且一旦伸出援手他就再不会投石下井。”
李渊点点头,道:“话虽如此,但人心隔肚皮,你也需时刻提防,告诉江蕙,事先想一些说辞,一旦有什么事情,你们也好御前应对。”
李世民点头答应。
那边李渊和李世民叙话,这边窦夫人也拉着江蕙的手不放,垂泪道:“几次要给你配个丫头,你都不要。这回府中人手少了许多,你总得有人帮衬着料理生活,可你还是不要,这让我怎么放心的下。”
江蕙微笑道:“姨母不必担心,江蕙从小一个人惯了,若是有几个人在身边侍候反而不自在。我一定会照顾好自已。再说,不是还有二哥嘛!”
窦夫人想了想,转身唤过柳婶:“江蕙不要丫环,你就留下照顾她吧。等我们到太原安顿好后,我会请老爷调虎子回京,也好让你们母子团聚。”
柳婶躬身笑道:“多谢夫人。如今虎子在南边随着小姐和姑爷干事,已经能够独当一面,我高兴得很,夫人不用刻意调他回京。”
窦夫人点头道:“那也好,秀宁那里的确也缺不了虎子,那就再等等,大家终归有相聚的一天。”
江蕙见留了柳婶,倒也高兴,谢了窦夫人,不再推辞。
建成、元吉也上前来与二人道别。如此耽搁了半天,车队方才缓缓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