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外帐,那几名候着的军医笑吟吟迎上来,对李建成道:“大公子,国公爷已醒,我等暂且告退了。”
李建成仍然绷着一张脸,冷声道:“你们谁都不许回去,就在这里候着,什么时候国公爷可以拉弓射箭了,你们再走。”说罢,再不理睬众人,径直出帐去了。
几个军医垂头丧气地转向李世民:“二公子,您看?”
李世民微笑道:“父亲负伤,大哥放心不下,要几位辛苦一下也是情有可原。我看不如这样,我去和大哥说说,让你们分成三班,每两个时辰替换一次,如何?”众人闻言,俱都喜形于色,李世民又道:“现在大家费些心力,等到国公爷伤愈,少不了你们的好处。”说完后,拱拱手,带着江蕙出了大帐。
天已完全黑下来了,军营中燃起了大大小小的火把。李世民与江蕙二人走出帐外,见李建成并未走远,而是立在不远处等着他们,一张板着的脸在火光的映照下,忽明忽暗的。二人对望一眼,一前一后向李建成走去。
李建成眯缝着眼睛,望着李世民说:“你呀,总是心软,这帮废物,医术不行吧,连点子辛苦也没有,你还由着他们偷懒。”
“大哥,”李世民笑道,“父亲已无大碍,现在重要的是好好休息,他们一大帮人堆在外帐,哄吵哄吵的,反倒闹得父亲歇不安生,不如少几个人,既有照应又少了鸹噪。”
李建成闻言点点头,眼神中多了一丝难得的温柔:“你这一路辛苦了,吃点东西,好好休息一下,我已经让底下人给你们安排寝帐了,一会儿你找中军问问,让他带你去休息的地方。这里有我照应,你不必担心。”李世民微笑着答应。
李建成又看向李世民身后的江蕙:“今日多亏你了,你也好好歇息吧!”说罢,不管江蕙说话,掉头走了。
看李建成走远,李世民转身向着大帐侧面的阴影处,拉长声音叫道:“出来吧!”话音刚落,就见自阴影处走出一个人,正是李世民刚才称呼的“文静兄”。
“怎么?咱们几个自小便在一处,你还怕我大哥不成?”李世民调侃道。
“谈不上怕,只是不愿意看他那张铁板一样的脸,就像是天下人都欠了他的债似的。对了,他没问你与你同来的那两位是谁吗?我认识受伤的那位,是宇文公子,另一位呢?”
“你还不了解我大哥?我若不说,他是绝不会问的。我先给你介绍一个人,至于那两个人的身份,我一会儿再对你说。“蕙儿,”李世民转向江蕙,“这位就是我对你提起过的,我最好的朋友——刘文静,文静的父亲当年是和师父一起主管突厥事务的,我俩其实算是世交。”
江蕙忙拱手施礼:“早听二哥说起过刘大哥的名字,今日一见,嗯……比二哥说的还要瘦些。”
刘文静闻言哈哈大笑,制止了正要向他介绍江蕙的李世民:“你就是府里人嘴边挂着的江蕙小姐吧!天天听他们说起你,我却因随着父亲戍边而无缘得见。早就想着你是一个什么样的奇女子,今日见了,果真与众不同。”
“与众不同?好,我就权当是句褒奖的话吧!”江蕙撇撇嘴,“咱们别再这里说话了,我又渴、又累、又饿,咱们找个休息的地方歇会儿,您两位看呢?”
李世民笑着看向刘文静,刘文静躬身伸手,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两人随着刘文静走向军营西边比较安静的一片帐篷。刘文静边走边对李世民解释:“这边存放着军需和粮草,平时少有人来,我想着蕙小姐终究是个姑娘,住在这边比较清静些,所以就亲自过来让人支了两顶新帐篷。她们两个姑娘住一顶,世民,你和宇文将军住一顶。你要是觉得不太方便,今天天晚了,也就先这样将就一下,等明天我再让他们支两顶,你和宇文将军分开住。”
“住在一起就行,他们两个都受了伤,这样也方便我俩照顾他们。,至于重新支帐篷的事,等他们的身体好些再说吧!”说着话,李世民伸手捏捏刘文静的胳膊,“当了军需官,这么肥的差事,也没把你养胖,还是瘦得跟麻杆一样。”
“哈哈,”刘文静笑了,“国公哪会放心让我独当一面,我叔叔才是军需官。我吗?只在中军挂个参军的闲职,出出主意而已。不过,这里的人很多都是我叔叔的老部下,倒也还算认我,安排个把帐篷不是什么问题。所以就没让其他人张罗。”
“还是文静兄贴心,其他人哪能想得这样周到。对了,你跟我说说,我们和突厥是何时开战的?我父亲又是如何受的伤呢?”
“唉,”刘文静叹了一口气,压低声音道,“去年冬天一场大雪,突厥冻死了不计其数的牛羊。今年开春,用来和我们换粮食的牲畜少的可怜,说到底,就没换回多少粮食。好不容易熬到了入秋,眼看熬不下去了,就写信要求支援一些粮食。国公上奏朝廷,可朝廷回文说:‘今岁北方收成欠佳,不予支援’。其实,就是想借此削弱突厥势力。突厥看着借粮无望,便大军压境,以武力威胁。国公率军抵抗,这也大大小小打了十几仗了,但负多胜少。
“幸而突厥粮草不济,只是想胁迫借粮,于是只在边境纠缠,不曾深入中原,否则,以现在我军的情形,恐怕连一天也抵挡不了。今天上午,国公眼见咱们自已的军粮也有些接济不上,心中着急,就带了十几个近卫亲去勘察敌情,谁知被敌军发现,中了一箭。也亏得大家都换了普通的士兵服饰,突厥不知国公身份,也就未曾追赶,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说着话,几人已经走到了帐篷前,李世民拉住正欲挑帘的刘文静,往后退了几步,低声问:“今年的粮食应该已经入仓了吧?为何军粮会接济不上呢?”
刘文静叹道:“朝廷给的摊派早在两月前便已下达,整个河东今年收获的粮食就算是都上缴,也未必能够,再说,我们总得存些自已这一年的军粮吧!又要应付上头,又要满足军民所需,难哪!”
李世民闻听默然不语。
江蕙见状笑笑,“您二位尽管谈心,我是撑不住了。”说罢,挑帘进了帐篷。
帐篷不大,中间放着一张桌子,四把椅子,左右两旁各有一张矮床,只在门口有一点点空地。江蕙将头探了出去,叫道:“我说文静大哥,帐篷小点就小点呗,怎么连点儿吃的都没有?再说,与我们同来的那两位呢?”
刘文静走到门口看了看,大声叫道:“虎子,虎子。”
“来了。”虎子从不远处的帐篷里探出头,手里拎着两个食盒,左摇右晃地跑过来。
江蕙挑帘子,大家进来,虎子边从食盒中往出拿东西边道:“我见您几位没回来,怕饭菜凉了,就没敢往出拿。”
江蕙问他:“与我们同来的那两位呢?”
“那两位已经吃过了。我见那位将军身子不好,还给他专门熬了小米粥。”
“你是说宇文大哥已经醒了?”江蕙大喜过望。
“你快带我们去看看。”李世民说着,就往门口走,大家忙跟了上来。
虎子带着几人到了后面的一个帐篷。等进帐一看,江蕙和李世民俱都大喜,只见宇文成都果真已经清醒,正躺在床上和公主说话。
见几人进来,宇文成都支撑着要坐起,李世民忙上前一步制止:“快躺着,莫要起来。”
宇文成都微微一笑,也不坚持,躺在那里看向江蕙,道:“我听公主说了,此次若没有蕙儿,我恐怕已经走在黄泉路上了。”
江蕙也不说话,笑着过来摸摸宇文成都的脉:“好了,感激的话留着以后说吧,我先去喂我的肚子去了。你好好歇着,睡上两天就没事了。”接着,又对众人说,“咱们都出来吧,宇文将军需要静养。”众人都笑,向宇文成都告辞。
李世民与刘文静走在前面,江蕙随在公主旁边,笑嘻嘻地对公主说:“您老吃的什么呀?这会儿还饿不饿?”
公主白了江蕙一眼,道:“好了,路上我是有些累,才懒得理你,没真生你的气。”
江蕙抬手用力抚了抚胸口:“那我就放心了,我一直担心您问我个‘欺君之罪’呢!”公主抬手便打,两人嘻嘻哈哈笑在一处,惹得前面走着的几人不住回头。
几人走到帐篷前,虎子抢先一步,上前挑起帘子,与李世民并排走着的刘文静不露声色地退后一步,让李世民先进。可令他感到奇怪的是,李世民并不迈步,反而躬身退到一旁,刚才和江蕙谈笑的那个女子反倒很自然的抬脚,掠过李世民。第一个进入帐篷。
江蕙见刘文静显出诧异的神色,心中早已知道原委,不觉噗嗤一笑,也学着公主的样子,大摇大摆地从李世民与刘文静二人面前走过。李世民笑着摇摇头,冲着刘文静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方与刘文静一同走入。
几人进了屋子,江蕙对正要进来侍奉的虎子说:“你去吧,我来就可以了。”虎子答应一声退了出去。待虎子退出,江蕙上前摆好饭菜和碗筷,然后和李世民一道垂手立于桌边。刘文静见状,心中一动,也有样学样,不声不响地站在一旁。
公主坐在那里,看几人恭恭敬敬,不觉好笑,嗔怪道: “快坐吧,此处又不是京城,哪里有这样多的规矩。
她虽如此说,可李世民和江蕙仍然规规矩矩地行礼谢恩,方才坐下。江蕙早已饿得心慌,此时也无暇再管其它,埋头吃将起来。想来李世民也早就饿了,可是在公主面前,却是端着架子,一口一口吃相分外优雅。江蕙见了,边吃边在心里骂:“死要面子活受罪。”
公主其实早已用过餐,此时只略微动动筷子。
众人正默不作声地吃着,忽的公主道:“元吉表哥刚才去过宇文将军的帐篷,见过我了。”
大家都住了筷子,李世民对公主略一欠身,道:“原本我就没想瞒父亲,只是父亲刚刚苏醒,不想让他太过劳神。再者,我也不知道您的心意,不知您是否愿意公开身份,所以才未对众人说明。现在,既然元吉已经见过您,我也就没有必要隐瞒了。”
说罢,李世民看向刘文静,正对上刘文静探寻的目光。李世民指着公主给刘文静介绍:“文静兄,这位是南阳公主。”
刘文静虽然心中早已有了计较,但听罢仍然一惊,忙离席执臣礼参拜。公主笑着命他平身,道:“江蕙知道,我不在意这些礼节规矩的。”
“是啊,”江蕙忙接茬,“公主是个随和人,咱们大家随便些,她老人家反倒自在。”
刘文静起身,复又告坐,可举止远不如刚才自然,显得木讷呆板。
江蕙见状笑道:“二哥也不说等吃完了饭再道明公主的身份,这会儿就介绍,刘大哥恐怕要食不知味了。”
“哪里的话,”刘文静脸上一红,“我是在想,旁人知道倒也罢了,可此事是让三公子知道了,若是他先一步去回国公,怕是国公会误会世民是有意隐瞒的,那样会生出许多事端。”
“怎么可能?”公主诧异地说,“难道他不会先与世民表哥沟通一下吗?”
“公主不晓得,我们这位三公子,唉……”
“我明白了,这是个好事的主。那就这样,我去和表叔说,就说是我严令你们几个不许暴露身份的,与你们无关。”公主说着便起身往门口走。
江蕙忙起身拦住:“公主莫急,您若是这样去解释,反倒会给人欲盖弥彰之嫌。您呢?稍安勿躁,听听您世民表哥的意见如何?”
公主闻言住了脚步,看向李世民,眼睛里流露出掩饰不住的含情脉脉。
李世民被她看得一怔,急急低下头去,低声道:“公主与蕙儿安心休息,此事我去和父亲解释,不会有事的。”
几人匆匆吃罢,刘文静招呼虎子进来收拾了碗筷。待虎子离开后,刘文静为难地看看帐内简陋的陈设,踌躇着不知该如何开口。
江蕙知道刘文静在为难什么,笑着说道:“今日天色已晚,我和公主就在此处安歇,待明天禀明国公,咱们再为公主安排下处,几位看如何?”
几人都点头称是,刘文静更是如释重负。趁公主不注意,偷偷向江蕙拱手致谢。
李世民对公主躬身行礼:“我等告退,公主好生歇息。”说完,就要与刘文静二人退出。
“二哥,”江蕙想想,喊住李世民,“我跟你再去看看姨夫,毕竟是第一次亲手解毒,我心中还是没谱,若是看到姨夫安好,我也就可以踏实了。”
“好,那就一起去吧,去了看看没事就赶快回来陪伴公主。文静兄也不必再回大帐了,你去点一队兵,接应一下刘叔叔”
“不用管我,”公主站起身来,“我正好也去趟宇文成都那里,江蕙回来后,到宇文成都帐中找我即可。”
江蕙答应了,几人一同出来,分头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