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呼市公安局的办案中心建立在看守所旁,北面驻扎着武警部队,只开了一个东门,门前一条两车宽的道路蜿蜒着通向省道。这两条两车道的东侧和办案中心的南侧、西侧,被一条人工河环绕。这条人工河是星呼市公安局组织人口挖掘的,为的,就是给在押嫌疑人设置种种障碍。
年初,这条人工河流被旁边村的村民承包,放养了几千尾鱼苗,这些鱼苗如今已经长大。河畔绿树掩映,河面波光粼粼,时常有鱼儿跃出水面,经常有钓鱼佬在此垂钓。要不是一旁的东门里进进出出的公检法工作人员和违法犯罪人员,人们只会觉得这里是一处风景优美的公园。
“嗨嗨嗨,”专案组押着四个嫌疑人直往办案中心闯,却被办案中心的民警连喝三声叫住了,“先换鞋!”
这个民警的鼎鼎大名,全公安局的办案民警没有不知道的。戴家泽和张东旭排在队伍靠后的位置,也听出了他的声音。
“真倒霉,怎么碰上姜生信值班。”张东旭小声向戴家泽抱怨,戴家泽刚准备应和,感到一个冷冷的目光扫了过来,赶忙闭上了嘴巴。
成真原本在队伍最后压阵,这时候也认出了姜生信,小步快跑,冲到最前面,笑着问姜生信:“姜大,怎么回事,我上周刚来,还要换鞋呢?”
成真没有递烟。曾经有人以为姜生信是故意卡人,尝试用华子开路,不仅被严词拒绝,还被姜生信以“办案中心严禁吸烟”为由,直接赶了出去,剥夺了进入办案中心的资格。直到那个民警写了检讨、求情到局长那,才重新获得了进入办案中心的资格。
都说伸手不打笑脸人,姜生信却面沉如水,用一种恨铁不成钢的眼神看着成真,惋惜地说:“你们啊,总是自以为办案经验丰富,就不注重学习。前段时间外地的兄弟出事了,你们不知道吗?”
成真并不想知道别人出了什么事,也并不在意被办案水平被贬低,只想抓紧时间开展下一步工作。但姜生信拦在门前,颇有一股“你们要想进去,除非从我尸体上跨过去”的架势,只好耐着性子接受教育:“这两天太忙了,还没来得及了解,请姜大指导指导。”
“有个嫌疑人在办案中心接受审查的时候,”姜生信板着脸,严肃地说,“是哪里的办案中心我就不说了。趁看守人员不注意,用鞋带挂在桌子上勒自已,幸好发现的早,没有造成什么后果。”
成真想不明白勒自已为什么要把鞋带挂在桌子上,也想象不出把鞋带挂在桌子上勒自已是什么样子,却依然装出一副吃惊的样子,捧起了姜生信的臭脚:“这种细节确实容易忽视,感谢姜大提醒,我们一定注意。”
姜生信脸上的微笑一闪而过,显得对自已的教育成果很满意,说:“马上我们办案中心还要改造,所有的悬挂点都会拆除,让嫌疑人没有机会上吊。这样也能解决你们的后顾之忧,让你们专心审查。”
说完,他眨了眨眼睛,傲娇地说:“这还是我提的建议。”
“还是姜大考虑周到,我们先谢谢了,”吹了彩虹屁,成真抢着问,“那我们在哪换鞋?”
姜生信摸了摸鼻子,失了刚刚的神采,有些心虚地说:“因为是刚出的规定,我们这的拖鞋还没有到。你先让嫌疑人把鞋带都抽出来。”
漂亮话说了半天,硬件却没有跟上,专案组的众人骚动起来,其中有脾气大的已经跳出队伍,想要骂上两句,又被拽了回去。现在骂爽了,过会还有安检等一系列流程,他要是再卡你两个小时,这你受得了吗?
众人敢怒不敢言,好在接下来的流程很顺利。各人领了任务,开始了和嫌疑人的心理交锋。
戴家泽和张东旭分到了姓陆的,他们一边做着准备工作一边闲聊,姓陆的低着头沉默不语,被晾在一旁。
“安全?把嫌疑人放在院子里几十分钟就安全了?”张东旭还在愤愤不平。
戴家泽关上审讯室的门,这才应和起来:“就是,说了半天连一双鞋都拿不出来,只剩下嘴上功夫了。”
“我跟你说,上次有个人找姜生信要打印纸,还被说了一通。”
“要打印纸还能被说,他说什么了?”戴家泽有些惊讶,问道。
“谈话连纸都不带,还办什么案件!”张东旭学着姜生信的口气说。
“你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你说的这个人是不是你自已?”
……
两人聊着姜生信的八卦,也在偷偷观察姓陆的反应。
审讯室用深蓝色的隔音棉贴着四周,用排气扇代替了窗户。除了跳动的时钟上有六个红色数字,一切都是灰色。审讯椅放在房间正中,特意去掉了椅背,让坐在上面的嫌疑人没有任何依靠。
姓陆的在审讯椅上如坐针毡,他本想用沉默警方的回应一切问题,让警方着急破防,却没想到两个警察只顾着自已聊天,完全不搭理自已。
这两个警察也太水了,我这么多心理建设岂不是白做了?一直盯着地面好像有些无聊,抬头偷偷看一眼应该不会被发现吧?姓陆的这么想着,也就这么做了。
他把头抬到一半,突然从正前方两三米的地方传出一声巨响。他吓了一跳,本能地抬头寻找声音来源,却对上了戴家泽和张东旭坚毅而带着审视的目光。
姓陆的慌张起来,眼神不自觉地瞟向别处,又被张东旭拍桌子的声音拽了回来。在古以前,是惊堂木;在现在,则是张东旭的巴掌——除了手疼,两者的效果是一样的。
“姓名?”趁着抓住了姓陆的注意力,戴家泽立即发问,声音冰冷,不容置疑。
姓陆的避无可避,随即转念一想:反正只是问名字,说了也就说了吧。他不咸不淡地回答:“陆三川。”
“陆三川,”戴家泽重复了一遍,继续抓住对方的注意,才接着问,“根据法律规定,我们应当将抓你的原因和地址告知你的家人,我们通知谁?”
“我老婆知道,她和我一起被你们抓过来的。”陆三川有些哭笑不得,没好气地说道。
“那我们就得通知你的其他家人,”戴家泽像一个机器人,看不出任何情绪波动,问,“你父母呢?”
“他们已经过世了。”陆三川的声音很清,仿佛生怕惊了心中的某处。
“兄弟姐妹?”
“我是独生子。”陆三川的声音突然提高,带着丝丝怒意,警告着戴家泽,警告戴家泽不要再提他的其他家人。
戴家泽没有理会,依然机械地问:“你的子女呢?”
“我只有一个儿子,他还没成年,而且还在住院。”陆三川把住院当作最后一道防线,他相信警方会充满人文关怀,不去打扰他的儿子。
“那我们去医院通知他。”戴家泽的话出乎陆三川的意料。
“你们敢!”陆三川咆哮起来,“要是影响了他的病情,我拿命跟你们拼!”
“谁让你干这种勾当的!”戴家泽用咆哮回应咆哮,“做了什么事情,就要承担什么后果,就算影响你儿子的病情,也只能怪你自已!”
“我差钱,差很多很多钱……”
“差钱就能去骗那些无辜老人吗!”
陆三川眼眶泛红,浑身颤抖着说:“你们站着说话不腰疼,知道我这几年过的什么日子吗?”
戴家泽知道火候到了,没有再说话,只是静静地听着。
审讯并不是吵架。吵架要么让自已占理,要么在气势上压过对方——总之,要让对方哑口无言。而审讯相反,是要让对方开口说话,说实话,说真心话。而现在,陆三川就处在一腔真话不吐不快的状态。
在审讯之前,专案组针对四名嫌疑人的家庭、前科、社交等情况做了详实的调查,并有的放矢地制定了审讯计划。
戴家泽和陆三川一样,都是重家庭的人。放在平时,戴家泽是绝不可能把别人的家庭作为棋子来达成自已的目的。但现在是为了完成组织交付的任务,是为了和兄弟们共进退。
戴家泽压抑着自已的喜好和情绪,问出了上面那些为陆三川量身定制的话。
“我的爸爸妈妈从来不要我负担,”刚刚明明在说陆三川的儿子,但不知为何,他却从他的爸爸妈妈说起来,“所以我和老婆只要顾好我们的自已的小家。”
“虽然不是什么大富大贵的家庭,但我们的日子还是很美满的,直到五年前的那场风暴,席卷了全国的风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