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边脸已经伤了。
额角桃花形状的烧伤,连着一道弯曲的刀疤,倒是像极了干枯枝干上,坚强盛开的桃花。
还有三个月,司空烬也该死了,这一切也都将结束,要走上一条新的路了,要这张脸也没用了。
正准备再度缠上绷带,门被人推开了。
“你怎么就起来了?”
司空烬的声音带着一丝焦急,大步走上前,上下打量着他。
风殇下意识地捂住了受伤的左脸,垂下眸子就准备行礼。
“我看看。”
司空烬按住了他,半蹲下来,与他平视,不由分说,就拿下了风殇的手,皱眉看他脸上的伤。
风殇颤了颤,连忙下意识地道歉。
“对不起,将军,风殇没有护好这张脸……”
司空烬的面色顿时沉了下来,站了起来。
他怒了,风殇感受得到。
“我是不是说过?你今后无需对我行礼!”
司空烬有些烦恼地揉了揉额头,“今后你我都是平等的,明白吗?”
“平等……”
风殇觉得这两个字从司空烬的口中说出,简直比直接杀了他还可怕。
“别这样看我。”
司空烬深深叹了一口气,情绪有些低落地嘀咕了一句,“现在说了你怕是也不能接受……”
“将军,风殇是不是……惹您不高兴了?”
“没有,是我自已的问题。”
桌上放着几个瓶瓶罐罐,司空烬一把便拿到了外伤膏,放在鼻尖闻了闻,抹了药膏,骨节分明的手,伸向了风殇的脸。
“别动。”
微凉的药膏轻柔地涂抹在脸上,疼痛之余有一种麻痒感,直钻风殇的四肢。
他在给自已涂药?!
风殇僵在原地一动都不敢不动,只是感受着脸上传来的凉意,以及他指腹的温度。
“好了,你自已不要轻易将纱布拆开,容易感染。”
男人给他缠绕绷带的动作轻柔,声音亦是风殇从未听过的温柔,仿佛是亲哥哥在跟弟弟说话一般。
上一次听到那么温柔的声音,还是在厨房的刘妈给她淘气的侄子洗手时。
他这次回来……真的好像哪里不一样了。
“到时候皮肤愈合不好的话,就破相了,这样好看的脸,毁了该多可惜?”
此话依旧温和,但在风殇耳中,却是晴天霹雳,一下子将他震醒。
在他心中,自已终究还是以色侍人的贱奴罢了。
心中不禁冷笑起来。
所有的温柔,最终不过就是为了这张美丽的脸罢了。
还以为他变了,还真是为自已的想法感到可笑。
司空烬并不知道风殇在想什么,只觉得他似乎冰冷了一瞬。
“可以了。”
“多谢将军,我还有点累,想睡会儿,您若是没事的话……”
话说到此,风殇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已的言语有些生硬,连忙又软了下来。
“将军,待风殇养好身子,再好好侍奉您。”
“……”
司空烬深吸了几口气,丢下一句“好好休息”便起身离开。
不知为何,风殇从他的背影中看到了一丝烦躁。
呵,装不下去了吗?
……
养伤的日子过得很快。
也是风殇十年来,过得最舒适的日子,是以前做梦也不敢想的日子。
除了阿苑外,司空烬还为他专门选来了两个刚入府侍奉的小厮,十五六的年岁,却处处照顾周到。
一口一个‘风殇公子’,对他极为恭敬。
吃的也是厨子专门按照大夫开的方子,炖煮的食疗饭菜。
司空烬几乎每天都会来陪他吃顿饭,聊聊家常,说说军营里的有趣事儿。
甚至还会分享一些八卦,哪个守将的媳妇儿红杏出墙,哪个将军的臭鞋被狗叼走……
风殇大多也都是维持着微笑静静听着,偶尔应和两句。
几度恍然间,甚至觉得面前英俊的男人,并不是那个暴虐的司空烬,而是他已逝去的哥哥。
可是,理智告诉他,这是不可能的,必须带着警惕。
他了解司空烬,这人骨子里不是个善辈。
除非说换了个灵魂,否则如今对他的好和温柔,必然要在未来的某一天百倍还回去。
夕阳西下。
司空烬像往常一般来了,一身玄色暗花常服,乍一看就如普通文人公子般,气质翩翩。
可是他一身武将的气息还是从举手投足间透了出来。
“今天好些了吗?”
“好些了,多谢将军关心。”
坐定后,司空烬一如往常地柔声开口询,风殇也如往常,客套而疏离地回答。
“嗯,我看也是比之前好多了,面色都红润多了。”
司空烬的笑容中没有任何杂质,看得风殇一愣。
他怎会有如此清澈的笑容?
“喏,这个给你。咳咳咳……”
司空烬拿出了一个木盒放在桌上,随后压抑着一阵咳嗽。
“将军,您身子不适吗?”
“咳咳咳……没有,就是今早骑马时,可能见汗,有些受凉了。”
司空烬喝了口茶,压住了咳嗽的冲动,又将木盒向前推了推,“你快看看,喜欢吗?”
打开木盒,风殇愣了愣。
半面银面具,镂空雕花,云纹图案,内里似乎为了舒适,还铺上了一层丝绸。
“这……”
“你脸上的疤,我问过了大夫,想要恢复估计还要些时间,咳咳……小夭还小,你脸上带着伤,要去见她的话,怕是会让她吓到,咳咳……”
拿着面具的手一颤。
“你说什么?”
司空烬咳得有些泛红的脸上扬起笑,这笑容在风殇看来,不怀好意。
“怎么?你不想见小夭吗?”
“……”
一时间,风殇不敢说话。
十年前。
大兴城郊外。
距离大路不远处的田埂边,瘦小的风殇蜷缩着身子,他的怀中,还抱着一个襁褓中的婴孩。
大雪纷飞之下,少年嘴唇、指尖被冻得乌青,裸露的皮肤也被冻一片红紫。
“……我们不能死……妹妹……坚持住……我们不能死……”
意识模糊中,他的口中一直在喃喃重复着这句话。
乞求着着上天,只要他们能活下来就好。
意识涣散中,只察觉到有人靠近,取走了他颈间玉佩,也将他怀中的婴孩带走了……
回过神来,风殇近乎哀求地地看着司空烬。
“将军,求您……不要……”
司空烬是在恐吓他吗?
不确定。
不过,风殇麻木的心,此时确实感受到了深深的恐惧。
小夭是他的亲妹妹。
一直被司空烬当成拿捏他的筹码的亲妹妹,前朝的十公主,小夭。
每年小夭生日的时候,司空烬都会将小夭带来将军府,让关在屋中的风殇远远望着她在院中肆意奔跑,跟嬷嬷撒娇,大口吃点心。
他将小夭养得很好,像个千金小姐一般无忧无虑地长大,但风殇知道,这只是威慑他的手段。
每次小夭玩耍嬉闹的时候,嬷嬷总会将匕首放在桌上显眼的位置……
“风殇,你信我一次,可以吗?”
司空烬柔声开口,表情尽量地温和。
他知道,十年的提心吊胆,已经让眼前这个少年如惊弓之鸟。
任务要一点点来,重建信任是第一步。
想要获得他的信任,又谈何容易?
尽管司空烬此时看着极其温和,风殇还是浑身开始颤抖。
他慌了,比任何时候都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