泽锦城,夜宅。
晚宴临近尾声,夜星楼的光亮将夜宅通彻照亮。
夜宅主院里一片热闹,酒桌上尽是歪七倒八的酒壶,装佳肴的平碟大都只剩了些残羹,平日里难觅的异域佳酿此刻汩汩流淌也没人在乎,宾客们多多少少都带上了些许醉意。不经酒力的年轻贵族们已经趴在一片狼藉的酒桌上,发出甘畅快意的鼾声。
平日里,各地老死不相往来的掌权者们因为这次花宴短暂地聚集到一起。
在酒劲的加持下,人们暂时抛开身份,男人们聚在一起话题总是离不开年轻漂亮的姑娘,女孩们不仅热衷英俊帅气的贵族男孩,也对容貌超群的女性保持着高昂的兴趣。
微醺的诸公国皇子们围成一个圈子讨论着起他们前桌的青衣女孩,那位倾国倾城的“浅叶公主”白妙。男孩们时不时投去炙热的目光,嘴角挂上傻笑,却没有人博得美人的一次回眸。
女孩的圈子们则时而传出“星眸公主”这个名号,这个词在当朝是个禁忌,她们都对这位身世凄惨的王国公主略有耳闻,比起这位神秘公主的身世她们更在意传闻中那张极致清纯的脸蛋。
更有俊朗的公子借着酒精带来的胆量加入女孩们的圈子里,他们表现出来的幽默时常逗得女孩们咯咯直笑。
年轻人们畅谈着喜好和理想,老一辈的贵族们则为他们的婚姻大事伤神,老人们讨论着某位公主和皇子绝是般配,其他贵族们纷纷附和或者一阵唏嘘。
酒精给晚宴褪去了一丝庄重,而多了几分肆意。
这是正式花宴的提前宴,主要是给赴宴的宾客接风洗尘,尽主人的迎宾之礼。本来按照礼数,今晚不宜醉酒,因此往年提前宴上夜家准备的都是从西域小国引进的拉翡葡萄酿,这酒绵甜醇香,亲抿一口,葡萄香气伴着琼汁玉浆入喉,酒劲却极其轻微。
而今日这葡萄酿不知是封存失误还是酿造的时候工艺有失精确,虽然味道不错,但是酒劲究竟是要重了几分。
“诸位静一静。”一道声音突然打断了贵族们的畅谈,低沉而悠远。人们纷纷把视线投向夜星楼的主门前,夜星楼的光辉将那道人影照的锃亮。
无数复杂的目光都聚焦在光晕中的一点,那是一张很年轻的脸庞,面部线条精致而硬朗,仿佛是雕塑宗师刀下的肖像,约莫十六七岁的年纪,在大部分宾客眼里那道身影还只能称作“男孩”,他高挑的身材直立在光流中却宛如利剑挺立,脸庞上挂着浅浅的微笑。
宾客们不论是伏桌而睡还是畅谈正酣,此刻都纷纷起身正向楼阁上的男孩,以示尊敬。他们在这个略显稚嫩的男孩面前收敛了平日的傲气,有些人甚至是第一次见到这个男孩。
男孩身上漆黑的服饰镶嵌着独特的金线,有人注意到了男孩胸前的银色的徽章,不由低声惊呼,那是象征夜氏皇族直系的“半月苍狼”家徽。也有人惊叹男孩那张刀剑刻出来的脸和另一个人有着惊人的相似,第一眼看去甚至会出现时光回转的错觉。
那枚银徽加上那张神似夜家“狼王”的脸,高贵的宾客们很容易就能猜出这个男孩的身份。
比起夜钦这个名字,人们更熟悉夜氏的“奔狼”。
这位年轻的夜家二皇子在战场和朝堂上展现出的非凡的智慧和勇气一点点堆积出“奔狼”的名声,他完全地继承了父亲的精明和勇武,而且比起父亲的冰冷他却更显得平易近人,刚柔两种气质在他身上得到了完美的结合,人们甚至一度认为夜钦会理所当然地继承老狼夜涟浚的皇位——如果没有他的那个异瞳弟弟。
“诸位不远千里应邀赴宴 ,夜钦代父亲在此谢过各位。”夜钦扬了扬手示意安静,很快夜空中就只回荡着他一个人的声音。“一路上舟车劳顿,诸君也辛苦了,夜家为诸位准备了舒适的居所,今夜早点歇息,夜钦在这里敬诸位最后一杯。”
夜钦从侍者手中端过盛酒的酒尊一饮而尽,宾客们也效仿夜钦举杯饮尽,随后他们毫不吝啬地把掌声和欢呼送给这位年轻的皇子,夜钦身上展现出来完全不同于父亲的温和和谦逊赢得了这些勋贵们的好感。
片刻之后在器皿和瓷桌碰撞的连续声响中,宾客们零零散散地走向下榻的住处。很快如蚊蝇嗡嗡的讨论声淹没了瓷器碰撞的声响,内容多半是关于这位“奔狼”皇子。
“或许你不该端起毕宴酒。”身后传来一道淡淡的声音,夜钦心里升起一丝喜意,父亲给出了他的评价,不论褒贬,这意味着自己在父亲眼中已经有着皇子身份之外的能力了。
“哪有狮子向鬣狗俯首的道理。”
初秋高悬的圆月有些冷清,很快满院的人影都离席四散,家仆们清理着贵族老爷们留下的一片狼藉,老仆人小声抱怨着,骤增的劳务让他们感叹这些王贵子弟一代不如一代,老一辈勋贵们提刀纵马伴随君王打出天下,而他们的后人们连预备宴的酒力都经受不起了。
吹动树梢的风贴着夜钦后背刮过,他打了个寒战,方才一杯温酒下肚就有一股怪异的酒劲直冲头脑,却也不是烈酒的感觉,因为它像糖水淌过喉间,没有那种烈酒带遍全身的热量。
“钦儿,你会怪我吗?”夜涟浚突然问了一个奇怪的问题,那双“云狮瞳”中依然看不清任何神色。
夜钦迟疑了一瞬,说:“父亲,钦儿不解。”
“世人都说夜家的几头雏狼里,你是最像我的,你向世人展示了你的勇武,他们给了你奔狼的名号,但显然你还没完全做好接受承袭狼家封号的准备。”夜涟浚冷哼一声,语气淡漠如水。
“你母亲在世的时候总是说我最大的缺点就是过于耿直,死脑筋,有趣的是,你继承了我的一切,唯独这份迟疑和内敛却是完完整整地从你母亲身上复制过来的。你在任何人面前都小心翼翼地收敛着某些东西,你在贵族们面前主动举杯结宴,用你的谦逊博得他们的好感;你在我面前逃避一个显而易见的问题!”
“父亲……”
夜钦有些惊讶,这些年父亲很少在他面前提起母后,仿佛那个陪着他一路从草原上夺路而出的女人早已消失在这位铁腕掌权者党的脑海里。
他刚想要说些什么,却被父亲打断了。
“关于你的亲弟弟,夜黎。”夜涟浚说,语气突然软了下来,“你会怪我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