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虽然夜氏皇族势力折损惨重,但是来犯的敌人同样付出了血的代价,他们彻底覆灭夜氏的计划仅仅推进一半,突然赶到救驾的云烟军一行破阵而入,在生死关头,云龙之将云烟抵达战场。
而后,整个计划就彻底失去了控制,绝望中出现了生机。
据说撕开大阵带来第一缕曙光的,正是夜氏二皇子,奔狼夜钦。
也正是因为他以一人之力拖住了渊教第四教宗幽黄渊,逼得第四教宗出现漏洞,这才给云烟破阵争取了时间和机会。
而他在关键时刻启动夜星楼,更是在那片充满绝望的密闭空间里,打开一扇活下去的大门。
提起这个年仅十七岁的少年,活下来的臣子们无不带着感激和赞许。
那天晚上,包括幽黄渊在内的五十三位突袭者永远留在了夜宅,其中半数为云烟所斩。据亲眼目睹的臣子们说,云烟仿佛从天而降的神明,在顷刻间斩下那不可一世的强敌的头颅,就连第四教宗,也没能在他手上走过第三道剑光,奄奄一息的二皇子夜钦也因此得救。
但是人们说,云烟将军似乎在寻找什么东西,他疯狂而冷静地出剑,完成一次次精准的斩杀,每卸掉一颗头颅,他都要削掉敌人的面罩,想看清面罩下藏着的脸。
后来大阵彻底打开,夜涟浚的军令传遍整个都城,精锐军队涌入夜宅,围剿来犯之敌。经过两个时辰的清理,最后五十三具分裂的尸体被集中摆放在庭院空地上,地面上流淌的鲜血还没来得及清理。除此以外,还有一堆不可名状的碎片,若不是根据对比发现是相同的材质,根本没有人会想到那也是一具尸体,据说是从前朝卢太傅房间里找到的,人们无法想象那里到底发生了怎样惨烈的战斗。
云烟紧抿着嘴唇,目光仿佛扫描着那些面甲,眼里隐隐有着跳动的火光。
最后火光还是熄灭了,愤怒化作了满眼失望,他把长剑收入剑鞘,独自一人悄悄地退了出去。
“将军,怎么处理那些敌人的……尸体?”有士兵气喘吁吁地追了出来。“我们要保留下来研究一下吗?”
“不用处理,它们自会消散。”
云烟话音未落,身后便传来阵阵骚动,惊叫声此起彼伏。
“将军……”士兵刚想要出言,却对上云烟那双血丝弥漫的双目,眼中居然是深深的疲惫,他一时语噎。
“他们就是这样恶心,杀了我们那么多人,最后连一点东西都没有留下,真是令人愤怒啊……”
宿区,最后一栋宾楼。
李炀心望着地上双目空洞的老人,心中一阵悲凉,虽然没有目睹这场惨烈的战斗,但是老人胸口巨大的窟窿和手里彻底崩坏的长剑暗示着那场遭遇是何等可怕。
空气中隐隐有着细微的雷电轰鸣,焦灼气味直扑鼻尖,挥之不去。
这是卢正卿的最后一战,他死得像个英雄。
所谓英雄,身死武消,武魂犹在。
轻轻地抚平老人的双目,李炀心将长剑插入地面,保持着微微跪地的姿态,左右握拳放在胸口,仿佛在行一场肃穆庄重党的仪式。
这是星武者对沟通星辰使用的手势,武士们也用它表示最崇高的敬意。
“这是谁?”陈霁伐从背后探过头来,目光触及老人尸体的刹那,双瞳微缩。
“卢正卿,前朝太傅。”李炀心停顿了一下,“也是最后的神召,开阳星主。”
“他是真正的武士。”
突袭五个时辰后,夜星楼巅。
躲在夜星楼里的宾客们都被转移到安全的地方安置,此刻夜星楼空荡荡的,大阵依然开启着,苍白的光亮将整个夜宅照的通明,庭院里只留下了直属禁军打理,云烟军协助。
而大阵的光线并没有照射到顶层,有人刻意隔开了开。
夜涟浚点了一支草烟,深吸一口,微弱的红光将那张满是血污的脸点亮了一瞬。
“主君。”有人出现在夜涟浚身后。
“云烟……我输了。”夜涟浚怔怔地说,双眼空洞,嘴角勾起一丝僵硬的笑:“如果你没能赶回来,恐怕我,整个夜宅,乃至整个夜氏皇族,就彻底完了。”
“主君,我在路上遇到了小黎。”云烟并未接夜涟浚的话。
“我这个小儿子,他怎么样?”
“雏鹰已长。”
沉默片刻,夜涟浚说:“你知道了?”
“君上的苦心,从少主身上看出来了。”云烟点点头,“小黎……也遇到了它们。”
“它们?”夜涟浚瞳孔一缩。
“是,小黎遭遇的敌人很强。”云烟深吸一口气,“除了傀儡们,渊教天教都出手了。”
“天教?”夜涟浚再也无法保持冷静,嘴唇一哆嗦,那只点燃的草烟便滑了出去。“是……幽天渊那个怪物?”
“错不了,属下跟他正面交过手,确认无疑。”提到那个名字,云烟深吸一口气,勉强压下去体内翻腾的怒火,“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他没有出现在寂熄之阵中。”
“小黎呢?”
“幽天渊应该没有认出小黎的身份,只知道他是夜氏的后人,否则出手的,就不会是一道分身了。”
“这群混蛋!”夜涟浚狠狠地一拳砸在护栏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云烟将闵月森林的大致经过简述了一遍,夜涟浚静静地听着,额角青筋狰狞突起。
“刺杀下一代君王的人选?”
云烟提出除了疑问:“有一个问题,小黎的行踪到底是怎么泄露出去的?”
夜涟浚摇头,脸色阴沉:“不清楚,就连我自己都是在昨日在做出这个决定的。到底是我身边潜入了渊教的人,还是皇族高层中有人跟渊教站在一起……”
突然夜涟浚眼中寒光一闪,冷冷地打了个寒噤,“难道……”
“白氏。”两人异口同声。
“皇族内部肯定有问题,将突袭设定在夜秋花宴,这明摆着就是冲着夜氏来的,他们想要整个夜氏皇族的势力彻底颠覆在今夜。”云烟分析,“而夜氏覆灭,白氏就是最大的受益者,延续了几百年的皇权争端可能就此消失,他们在皇位的竞争上不会再也任何对手。”
“会是白廷下的手么?”云烟提出一种可能。“白廷是白氏家主,一旦主君死在这场阴谋中,他就可以独揽大权,两位皇帝制衡的格局就彻底消失了。”
“不,云烟,你不了解白氏,白家的权力层次很诡异,白廷只是明面上的主君,实际上他除了那个皇帝的头衔,手上却没得几分权力。”夜涟浚冷哼一声,摇摇头,“而且前些天南境出了些状况,到这一刻白廷估计还在对抗月本的前线。”
云烟闻言一愣,似乎察觉到什么,说:“月本犯境?这个时候,会不会太巧了点?”
“嗯……也有道理,白廷也有主谋的嫌疑,平定月本,可能只是掩饰,制造一个置身局外的假象。”夜涟浚点点头,“但是最有可能的还是白家内部那群老东西!”
“如果真的是他们,我一定会亲手砍下他们的脑袋!”夜涟浚冷冷地说。“忘却血海仇恨与敌人结盟,是为不忠;为了权力向同胞挥刀,是为不义,不忠不义,猪狗不如!”
云烟默然,他的心中何尝不是愤怒狂涌,但是目前呈现的证据显然并不足以成为他们提到上朝砍掉白氏诸王脑袋的理由。
所以,还是得忍,主君需要忍,他也要摁住长剑。
空气沉默了片刻,夜涟浚长长地呼出一口浊气。
这位老练的君王再度恢复了平静,沟壑和波澜都只藏在心中,隔一层肚皮,没有人能洞穿他的心思。
“云烟,你说,我做错了么?”
云烟楞了一下,“主君当然没错。”
“可是我的两个儿子,小黎险死还生,钦儿虽托你的运气捡回一条命来,但是失去了双目……他们还没正式登上权力的舞台,就已经从鬼门关走了一遭。”
云烟一愣,旋即摇摇头:“主君您想一想,如果您没有将给小黎储君的封号,也没有将他送出泽锦城,那么以今晚的局,您觉得会是怎么样的局面?”
这不是一个问句,答案显而易见,令人头皮发麻。
“会死掉,整个局都会死掉。
如果您没有给小黎做出选择的机会,或者他选择的是一条懦弱温顺的路,我就不会在闵月森林遇到小黎,也不会有那场追袭,渊教的两位教宗便会毫发无损地出现在夜宅中,那么前来入侵的,恐怕就会是鼎盛的渊教高层,两位满状态的教宗,十二天傀,四十地煞,那将是一股极其可怕的武力,所向披靡。
没有那场短暂的交锋,我也不会发现泽锦城的端倪,那么现在的云烟军还会在睡梦之中。等第二日清晨云烟军接诏班师回朝时,就会发现再也等不到那份诏令了……夜氏,会被彻底抹去。”
云烟顿了顿,“而夜黎皇子就是您抛出去的活棋,他从间隙间溜出去,却是最后的希望。”
“君上,其实您……早就预料过这么一天吧!”云烟抬起头,注视着夜涟浚的双眼,幽幽地说。
夜涟浚重重地叹了口气:“你是在责备我把两个未长大的孩子都当做了棋子么?”
“不,君上,是您放手太晚。”
“将来会是一场极致混乱的局,无论愿意与否,每个人都会出现在这个局中。他们不做您的棋子,就会成为敌人手中的棋子。”
“小黎的寝宫刚才我去看过,那里的守卫致命伤口与其他人都不同,出手之人的力量不在第四教宗幽黄渊之下,或许是第一教宗,幽天渊。”
“但是他的踪迹在那里就戛然而止了,似乎发现了什么令他感到忌惮的东西。”
夜涟浚问:“会是什么?”
“不知道,线索太乱,还有很多东西需要细查。”
“知道了,你先去休息吧。”夜涟浚挥了挥手,示意云烟退下,声音中藏着难掩的疲惫。
杂乱如麻的讯息与画面在脑海中交织成一个无解的谜团,这位年迈的君王终究还是流露出苍老的征兆。
他真的太累了,心中的悲怆怎么都无法压下去,以前纵横战场时,每一刻都有成百上千的生命在他的身边消逝,但是他依然狂雷战鼓,仗剑高呼,那时候哪有时间去惋惜去感慨,只有赢下这场战争才对得起染红的土地。
但是这场由他曾拉开的战争,能赢么?
“是。”
“等一下。”云烟转身离开时,夜涟浚又叫停了他。
“我的两个儿子都在你手上捡回来一条命,我知道你是最熟悉小黎的,所以他我就不问了,平心而论,你觉得二皇子……如何?”
云烟也不回头,脱口而出,“帝王之才。”
“虽失炯炯双目,尚存明镜之心。”
“嗯……知道了。”夜涟浚沉默了一会,声音低了下去。“等钦儿醒过来,你也将这些于他细说吧。”
云烟悄悄地消失在漆黑的夜色之中,心中一声咯噔。
天下格局,终究还是变了。
经“血色花宴”一劫,夜氏皇族遭受重创,再无力与白氏争权。
一时间朝野上下,民间江湖,舆情鼎沸,虽然有着朝廷的明令禁止,但是仍然无法遏制纷飞的流言和揣测。
这一场酝酿已久的阴谋,背后的主使到底是谁?
正当所有的线索都指向白氏皇族时,又出现了新的变故。
“前线急报!”
血色花宴掀起的轩然大波还没平息,平民远远地望着被封禁的夜宅暗暗揣测时,一匹健步如飞的翩然白马飞驰进入了泽锦城。
信使手持御赐金牌直入晨夜殿,将一个赤金色的信盒递呈给夜君。
夜君沉思良久,仿佛一封信,再度加速了他的苍老。
傍晚时分,钟阁的五声钟声响彻整个帝都,余音通过人民的口口相传,以狂风般的态势席卷全国。
这只古老的撞钟有着千年的历史,它高悬在都城最高处,古老的扩音星阵可以将声波传播到每一个角楼。这只撞钟见证了无数王朝的兴衰,人们希望永远不要听见它的奏鸣。
因为钟响,便是国殇。
钟鸣五响,帝王驾崩。
很快,讯息被八百里加急送往每一个郡县,各大城门告示牌前方被包围得水泄不通,人们望着白底金字的告示,神情复杂。
月本国联合南郡群岛诸国叛乱,十万帝师覆灭,白皇白廷战死。
紧跟着夜氏的血色花宴,白氏帝王的死成为了第二颗坠落的陨石,重重地砸落水面,巨大的波澜横扫整个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