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劲扶着方荨回府,刚进门就看到院子里灯火通明,卧房前是皇帝的羽林卫,书房前是丞相府的家丁,好不热闹。
林慕风恹恹跪在院子里,林丞相在台阶前抱着自己的乌纱帽诚惶诚恐请罪:“老臣教子无方,害长公主被贼人伤着,请陛下与公主赐罪。”
说完踹了林慕风一脚,林慕风酒劲还在,红着眼揉了揉鼻子,“如果能替长公主受苦,我万死不辞!”
“逆子!”林相看他那副浪荡样就气得要犯病,好不容易安生两年,怎么突然又去招惹长公主了,还叫下人偷了他私藏的酒,那可是他准备夫人生辰用的!
这个败家玩意儿惹了这么大的祸,也不知道待会儿陛下出来要怎么发作。
秦太医双手血红从卧房出来,药徒上来一个给净手,一个抹汗,林相小跑过来,“长公主可好?”
秦太医眉心拧得紧,“不好,伤口破坏感染,缝了好几针。内伤本就缠人,喝了酒又动了内力,天亮要是还不醒,你我项上人头都不保啊。”
想起皇帝阴鸷森寒的模样,秦太医有种自己已经下了地狱的错觉。
林相不肯死心,“依您看,公主···”
“相爷,您要是想听真心话,微臣只能说要是换了别人,这会儿就该准备后事了!”
林相一口气没缓上,直挺挺朝后就倒,一群人着急忙慌去接,林慕风也吓得不轻,“爹!”
方荨跃过人群,走到秦太医面前,看着盆里刺目的血水,脸上没有半点血色。
“方荨给陛下问安,请陛下准许···臣替公主看看伤势。”他气息温润如涓流,恰到好处的不张扬不躲闪。
里头并没回应,秦太医给林相嘴里塞了个参片,急忙道,“驸马这两年给公主调理有方,或许有更好的法子。”
拉一个垫背的,总好过万岁爷一恼,他凄凉孤身赴黄泉。
很快,房门从里推开,小太监道:“驸马爷、秦太医,里面请。”
玄色龙袍挡了一半软榻,楚纤歌根本没晕,此时鬓角全是汗,连着修长的脖颈一起露在薄毯外,皇帝手指沾着药膏正给她伤口处涂抹。
方荨眸光一紧,之前对楚霁云没什么感觉,但自那场梦之后,所有与楚纤歌相关的人都让他印象深刻。
他还想往里走,却被太监拦下,提醒了一句,“驸马在此回话即可。”
里头皇帝掏出自己的帕子替楚纤歌抹汗,说不尽的温柔缱绻,楚纤歌疼得魂儿都飞走一半,根本没力气拒绝。
这倒是让她想起大宁还未建立时,在战场受了伤,时常也是楚霁云不眠不休照顾。到底是血脉相连的弟弟,心疼她也是真的。
“皇姐,要是疼就喊出来,别总咬牙忍。”楚霁云的热气撒在耳垂上,黏溺得让她不舒服。
楚纤歌想躲,楚霁云摁着胳膊,略带薄怒,“别乱动!不听话朕就剐了院子里那小兔崽子。”
“原也是我想出去玩儿。怪我成不?大半夜的,让他们回去吧?”
楚纤歌带着点讨好,往他跟前靠了靠,薄毯顿时滑下一半,楚霁云耳根一红,目不斜视拎起来给她掖在肩膀后头。
“皇姐是算准了朕不敢跟你生气?”
嘿,这小子说话一道一道的。
楚纤歌下意识挠挠鼻尖,“阿云就给皇姐一点面子?我小时候天天在林相家里蹭饭,好几个喜欢他的姑娘以为我是他私生的···他早年没娶到媳妇也有我一点责任···”
楚霁云动作一僵,盈盈目光像能开出花来,她一句阿云,就让他什么都能不计较,又恨不得什么都与她计较。
“皇姐···”
楚霁云声音都软下几分,正要说话就听方荨在屏风外不尴不尬地咳了两声,“咳咳。陛下,臣有苗疆秘药,可替公主快速止疼。”
外间伺候的内侍扑通跪了下去,秦太医怨恨的眼神里写满“早知道让你进来死得更快,还不如就让你在外头待着呢!”
楚霁云神色骤变,甚至没敢看楚纤歌表情,汗巾几乎要被他扯碎,声音却听不出半点异常,“驸马来了,皇姐就···拜托你照顾了。”
方荨声音不冷不热,“陛下言重,照顾公主是微臣分内之事。”
楚纤歌看着方荨映在屏风上的身形,眉头越皱越紧。
楚霁云眯起眼,身体绷得异常紧,慢慢坐起身,把汗巾揉了又揉,捏了又捏,下一秒楚纤歌一把握住他手腕。
他心头一跳,抬头看她,却见楚纤歌看着方荨,“秦太医这药挺好的,驸马别在陛下面前托大,你有什么止疼药,从前本公主怎么不知?”
方荨闻言,面上又是说不清的愧疚。
以前很多次她疼得受不住,嬉皮笑脸摸着他的手说,“给我摸摸手,就没那么疼了。”
而他从不给她用止痛的,甚至下手还故意重些。
气氛一时更令人窒息。
楚纤歌见他不语,冷冷勾唇,“还不退下?”
方荨没有动作。
楚霁云玩味看着一切,覆上她摁在自己腕子上的手,顺势坐回她身边,戏虐道,“朕还是头一次见皇姐舍的凶驸马。”
“他犯了错,臣罚他去西院悔过,无招不得出。”楚纤歌声音有些哑,但不影响微怒的语气。
方荨双唇紧抿,以往在人前她都恨不得让所有人知道她多宠自己,也恨不得昭告天下谁都不许给他脸色看。
可现在···她不要他,甚至亲口赶他走。
他走了,好让皇帝照顾她,好让他们俩说悄悄话是不是!
“还不退下?”楚纤歌口吻再冷几分,“等本公主让侍卫带你回去?”
跪了一地的人大气不敢出,方荨脸色难看至极,却抬头道,“秦太医缝针是无奈之举,但伤口若得不到很好处理,就会留下疤痕,微臣瞧陛下手里的凝脂玉膏是上好的,但眼下却无法消除缝针的痕迹。”
他说着,自顾无人进了内室,从怀间掏出一个白瓷小瓶,刚打开盖子便惹得一室清香。
方荨走到榻前,又旁若无人从楚霁云手里拉过楚纤歌左臂,先用帕子轻轻擦掉伤口处的药膏,那狰狞醒目的针脚刺得他心口更痛了。
“药膏需得薄薄一层涂,待风干三分,再涂第二层,如此缓缓轻揉,才能渗透到肌肤纹理,达到止痛最佳效果。”他神色温润,吐字缓慢,动作更是轻得能化成水。
就这么看着楚霁云眼底的戏虐一点点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帝王讳莫如深的黑暗,楚纤歌更是怔怔看着他嘴巴一张一合,怀疑他又失魂了不是···
楚霁云明明挨得楚纤歌近,此时却有种被排斥在外的错觉,方荨耐心涂着药膏,眉宇间的心疼细致藏都藏不住。
这是从前不曾有的,而他的皇姐···果然再也说不出狠绝的话来。
他淡淡一笑,“驸马医术精湛,朕回头该好好赏赐。”
方荨只点点头,理所当然开始赶人,“辛苦陛下,待会儿臣帮公主施针调理内伤,请陛下去侧室稍等片刻。”
外头跪着的人脑袋恨不得钻进地洞里,谁不知道楚霁云只有在楚纤歌面前才温顺些,平日一向喜怒无常,方荨这般没规矩,在他们眼里已经跟个死人没区别了。
然而楚霁云眼皮一颤,十分配合地起身,“好,朕等。”
他们一走,方荨冷着脸拿出精油放在窗前,屋子里杂乱的气味很快被驱散,突然听皇帝在外喝道,“林慕风!她身上有伤,又是骑马,又是饮酒,又是刺客,谁给你的胆子让她吃酒?皇姐要是有什么,林家赔得起吗!”
“哗啦!”
座椅被他一脚踹翻,一院子人跪在廊下瑟瑟发抖,林相要不是早晕过去,这会儿得活活吓死。
“臣罪该万死。”林慕风是真懊悔,恨不得自己替楚纤歌受着。
“万死?你是什么东西,你的命能与皇姐相提并论?若非看在林相面子上,朕····剥了你的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