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荨一进来就关好门窗,纱幔也拉得严严实实。
楚纤歌坐在椅子上,随着光线暗下来,脸上的神情也慢慢放松了。方才她让碧玉打开窗户,别人没发现,但方荨隔着老远就看到她不自然地绷紧了脸部肌肉。
“你不高兴?”楚纤歌看他面色淡淡的,只好主动开口。
她以为方荨也会像碧玉他们一样,看到她重新振作,眼里的光都会跳跃呢。
方荨闻言看过来,眼里的情绪十分复杂,他以为楚纤歌是放不下大宁,才强逼自己在人前恢复原样。
他不想她这么坚强。
可他又不忍心说重话,默不作声走过来,仔细检查过脉象,又一丝不苟地检查她身上有没有新伤。
他害怕他不在的时候,她犯了瘾或者想不开伤害自己。
楚纤歌由着他检查,两人离得近,他身上不安定的气息也感染着楚纤歌,她突然握住方荨的手,“别看了,没有新的伤。”
“以后再也不会了。”紧接着又主动靠到方荨怀里,昂头看他,“我保证不会再让你担心和不安。”
她这样温柔小心,期待他淡漠的神色能有一丝丝欢喜。
可方荨好狠心啊,不抱她,也不看她,绷着脸,抿着嘴,一句话都不说。
楚纤歌只能猜测他是气自己这么长时间和林相他们议事?
于是想了想又道,“我下次不见他们了。”
方荨听不下去了,双手放在她肩上,凝眸道,“楚纤歌,你真的可以像以前一样走到人前了吗?”
楚纤歌心虚地低下头,还没狡辩就又被质问,“你真的不害怕光了?”
“我、好、了。”
她还在逞强。
方荨身上的怒气只增不减,双眸像牢笼一样紧紧盯着她,“好了?你半个时辰只敢看折子不敢看人,跟他们说话前先打开窗,光照进来的时候你的手都在发抖,借着这点刺激才敢看别人。”
“我···”楚纤歌语塞,被拆穿后想躲开,结果方荨捏着她肩膀不放。
方荨不想这样,他心疼她还来不及,怎舍得让她难堪。可他生气,气她永远不懂以自己为先,永远不知道尊重自己的所有感受。
所以他把人狠狠抱住,眼睛瞬间红了,“你在宫里那么苦,他们谁都没救你,现在楚霁云死了,大宁一盘散沙,他们害怕沦为四境的奴隶,也害怕我趁虚而入,说得那么好听,要尊你为帝。”
“你管他们干什么!”
楚纤歌被他抱得太紧,呼吸有些不畅,然而察觉他说这话时情绪更加激动,身子都在微微发颤,便乖乖贴着方荨,好半天才说,“怎么能不管。”
她可以不在乎别人,但碧玉、赵嬷嬷、管家这些陪她多年的人,她总不能任由他们再受流离之苦吧。
方荨下巴抵在她额头,硌得她有点痛,“他们不值得你一而再再而三委屈自己。”
楚纤歌鼻子发酸,手指在他背上顽皮的画圈圈,轻声道,“但是···你值得。”
“你不是让我为着你试一试吗?我试了,你怎么不开心。”
方荨一肚子话卡在喉咙里,眼眶里的泪旋了好几圈儿,随着眨眼的动作,滴答落在楚纤歌头发上。
“你···你是为我?”他情不自禁勾起傻乎乎的一点雀跃,“不是为了百姓、天下···不是为了林相这些乱七八糟的···”
他定定看着楚纤歌,那决然的模样仿佛在告诉她,你休想骗我。
楚纤歌歪头,伸手抚着方荨的脸,便觉从前种种过往和痛苦过不去又怎样,还有鲜活的人等着她生生世世。
“不是。我既没死,自不该活得生不如死,何况这世上还有我喜欢的人,我被许多人辜负过,所以不想辜负你。”
方荨在她的话里,好看的眉目如开春的花儿,每一点变化都让人移不开眼。
她踮着脚,突然在他眼睛上吻了一下,“方荨,我好喜欢你。”
“从今往后,你就是我在这世上唯一的依靠。”
这句话好重,重到方荨恨不得拿自己几辈子的命运来承载。
她依靠他,她说要依靠他。
方荨呼吸都乱了,捧着她的脸,极为认真地问,“我的公主,你知道依靠意味着什么吗?”
楚纤歌觉得他在嘲讽自己没文化,挑眉道,“依靠就是为你而活,为你而死。”
她说得很轻巧,可方荨知道她做得到。
他哽咽道,“我亦如此。”
······
七月初三,楚纤歌登基为女帝,国号楚,年号承泽。
同日,南诏归顺大宁,南诏王封大宁定南王,为第一个外姓藩王,仍旧统领南诏,南诏一切风俗习惯照旧。
早朝结束后,楚纤歌边走别脱身上繁重的衣饰,到勤政殿门口时,已经剩下一身利索的中衣,皇冠也丢给了跑出来迎接的碧玉。
“快拿冰水来,热死了。”
“让人把大殿的窗户遮个帘子,日头晒得龙椅烫屁股。”
苏安赶紧招呼人过来扇凉,笑着解释,“陛下受苦了,大殿的窗户上雕着龙纹,遮挡起来不吉利。寓意就是真龙吸取天亮时第一份阳气。”
楚纤歌喝了大半碗冰水还是不解渴,一听苏安这么说,立马又道,“那做个凉垫儿放上去总行吧?”
苏安心里为难,又不敢每次都拒绝陛下,“奴才这就着人安排。”
“吩咐下去,就说朕心疼诸位大人劳碌,入了三伏,没什么事就暂停早朝,有事找林相处理。”
“是。”
楚纤歌躺了会儿才觉得没那么热了,结果一睁开眼就看到龙案上堆了两摞折子,她咽了口唾沫,手腕子已经开始抖了。
皇帝真不是人干的事儿。
她现在相信楚霁云为什么会变成疯子,说他心里变态觊觎长姐,不如说被整日干不完的活儿累坏脑子,所以恨死她了。
苏安研好磨,恭敬递上朱笔,“陛下。”
楚纤歌眸光一转,双手捂着太阳穴,“朕···朕不舒服···快传定南王进宫。”
“陛下,要不先传章太医?定南王府一来一回费点时间呢。”苏安发誓,他是真心为陛下着想。
楚纤歌却差点一口气没上来。
还是碧玉懂她心思,取出方荨留下的凝香丸,用水化开,伺候楚纤歌服用,又对苏安道,“苏公公莫不是忘了,昨儿个章太医请假回去看侄子了。”
“幸好奴婢有定南王留下来的药,陛下暂时撑得住,您快叫人去请王爷吧。”
结果苏安还没走出勤政殿,六部侍郎又在外求见。
楚纤歌没办法,只说方荨留下的药很有效果,已经好很多了···
于是那日定南王换好新做的衣裳等了一日,直到天黑,宫里都来人请他。派出去的侍卫打听到,陛下留几位大人用饭了。
方荨坐在院子里,望着皇宫方向一宿没合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