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慕风多年没回京了,在南境挣了军功,如今已是邵云泉麾下鼎鼎有名的副将。
此次随邵云泉年底回来述职,遥遥参拜了女帝。
白玉台阶似乎比从前更长了,隔着这么远的距离,隐约只看见陛下红白相间的龙袍,冰冷的冕毓挡住了他始终忘不了的那张脸。
也好,他不配再得到她青睐。
女帝行事果决狠辣,内阁一众迂腐常常被骂得狗血淋头,但事关民生大计的一切问题,女帝又格外虚心谨慎。
女帝盛怒之下发落了几个贪污不办事的官员,又往南诏拨了一批文官,意在加强两族文化融合。
他爹说,女帝比先帝在位时还更尽责,前段时间江浙水患,女帝差点把他们几个老头熬没了。
林慕风想起自己当年被放到楚纤歌手下磨炼的日子,笑而不语。
除夕,女帝在凤鸾殿设了家宴,请林相一家一同守岁。
这几年每逢过节,林相和夫人都会被邀请,林相夫人和女帝也相处得极好,中秋节时两人还说了一下午的八卦闲话。
林相夫人现在都感慨,“要不是儿子不争气,陛下这样的媳妇我真是打着灯笼都找不着。”
林相回头看了儿子一眼,“咱们没那个福气。”
“可不是。你成婚晚,现在你儿子快三十了还是光棍!赶明儿我找个好点的师父去家里摆摆风水。”
林相扶夫人下了车,先帮她把披风拢好,又站在风来的地方挡着,笑道,“好好好,夫人说了算。”
林慕风跟过来,半笑不笑,“爹、娘,在家里恩爱还不够,现在这么多人你们也好意思。”
林相夫人冲他翻了个白眼,索性靠在相公怀里,“你这么大不娶妻都好意思出来见人,我们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我说了不想来的。”林慕风再历练的成熟稳重也架不住他娘这么不给面子。
“你现在回去也来得及。省得别人问起你婚事,我和相爷尴尬。”
林慕风:“······”
苏安带三人到了凤鸾殿,楚纤歌正和方荨下棋,她穿着绣金边的大红马面裙,长发用一根金簪挽在脑后,露出光洁修长的脖颈,在灯光下泛着微微暖光。
因为太过认真琢磨,鬓边一缕发垂在侧脸她都没发觉,纤长的手指夹着一枚白棋,棋子被她用指腹磨得更亮了。
她比几年前胖了些。
林慕风只看了一眼,心跳顿时漏了几拍。他怕泄漏眼里的情绪,慌忙垂首,可又忍不住想再看看。
“相爷和夫人稍等,陛下和帝君快下完了。”苏安不敢怠慢,让人把帘子放下来,又架了火盆在夫人跟前。
林相夫人轻笑,“看来陛下的棋艺又进步不少,上次来还没能和帝君走这么多回合。”
林相毫不客气道,“那是人家让着她呢。”
楚纤歌有几分本事,林相心里清楚。虽然他话说得直,但声音压得极低。
林相夫人斜睨他一眼,“有本事大点声说。”
林相陪着笑,“不敢惊扰陛下。”
林慕风看上头不是,看旁边也不是,说不羡慕是假的,但心里的苦只有自己知道。
楚纤歌落下一子,方荨跟在她旁边落子,楚纤歌眉头一蹙,“不算,我重下。”
方荨拦住她的手,“已经让你三回了,不成。”
“我没瞧仔细,不算。”
“陛下再瞧,棋盘都开花儿了,还要怎么瞧?”
楚纤歌撇了他一眼,撅着嘴,跟玩游戏输了的小孩一样,满脸不服气,“这是圣旨。”
方荨哭笑不得,瞧她又闹脾气,一点法子都没有,“开局的时候说好你不用身份压我。”
楚纤歌没法反驳,索性把棋盘打乱,一拍桌子,“小气。赢你一回怎么了,朕一高兴还不是赏你好玩的。”
“哼,不知好歹。”
她气鼓鼓往起站,结果力气用得太猛,肚子撞到了棋盘,先不说宫人,方荨脸色立刻惨白一片,鞋都没穿跳下榻,一把推开棋盘,赶紧看有没有弄伤她。
“撞到哪了?疼不疼,给我看看。”
“是不是红了?”
楚纤歌没撞疼,就是听着声音大了些,可她还没消气,直愣愣推开方荨,“不用你管。”
“都是我的错,我小心眼,我小气,好不好?”方荨小心翼翼看着她的肚子,“我不知好歹,恃宠而骄,应该让陛下赢才对。”
楚纤歌脸色这才稍微好了些,但嘴上还不饶人,“你根本不是真心想我赢,你就是、就是敷衍我!”
“朕就知道你嫌我棋艺烂,不想跟我下。”
方荨真的要哭了,从后头把人抱住,“哪里的事!我是怕你坐久了不舒服,别气了,都怪我,你这样不是要我的命吗。”
“哼。”楚纤歌声音软了好多,像猫儿似的娇,“你别紧张,没碰疼。”
林慕风看得目瞪口呆,他做梦也没想到楚纤歌会像个娇妻那样靠在丈夫怀里,肆意地使小性儿、发脾气,稍微哄哄又能软得像水。
他只知道她的内力全没了,往后再也不能提剑杀敌。
便是坐在龙椅上杀伐果决,也终究失了潇洒自由。
可眼前这一幕,她和方荨的对话,乃至一举一动,一点表情都让林慕风···悔不当初。
这样独一无二的楚纤歌啊···
苏安瞧着时机差不多,轻咳一声,“启禀陛下、帝君,林相和夫人,以及林副将到了。”
方荨于是慢慢扶着楚纤歌下了塌,她一转身,林慕风才看见微微隆起的小腹。
她、她有身孕了!
说不上什么感觉,林慕风走进去的时候双脚如踩在满是尖刺的草丛里,脸色难看极了。
林相和夫人跟楚纤歌聊得很好,当真是其乐融融的家宴,方荨的眼睛没离开过楚纤歌,但凡凉了的菜和茶,他都不许碰。
还帮她数着,什么吃得过量了,什么没多吃,真真把楚纤歌当成了自己的命。
林慕风灌了口酒,笑得格外落寞。
“好了,你烦不烦啊,朕吃个饭都管这么多。”楚纤歌偷吃黄瓜丝的行为再次被方荨阻止,说变脸就变脸,筷子一放,不高兴了。
方荨把黄瓜丝挑出来,对林相和夫人陪笑,“快五个月了,陛下情绪容易烦躁,夜里也睡不好。”
林相夫人感同身受,“女子怀孕最是辛苦,这才五个月,到后头肚子大了翻个身都累,还要频繁起夜。”
林相偷偷踢了她一脚,“有帝君日夜照顾着,陛下不必担心,只是您身子虚,吃食上一定得注意,多听帝君才好。”
楚纤歌没法子,“要不是指着肚子里这个早点出来替我坐那龙椅,我才不干这辛苦事。”
众人闻言,忍俊不禁。
方荨又哄着她喝热汤,“他若是以后不听话,我都不饶他。”
林相夫人笑言,“头胎辛苦些,后面就好了。臣妇倒盼着这一胎是个公主,陛下就还能再生几个,热热闹闹的多好。”
这话与方荨心里想的不谋而合,但他不敢在楚纤歌面前说。
楚纤歌一听,突然抓着方荨的手,认真看着他,“你医术好,你说是男胎的对不对?”
方荨心虚,“是···是吧。”
楚纤歌一看他这不坚定的样子,皱眉道,“要不是呢?”
方荨眼里都快化出蜜了,“不是的话···臣再赔陛下一胎?臣保证每次都尽心尽力···”
“方荨,你有种再说一遍!”
“陛下,臣真的有种了,就在您肚子里。”
“方荨!”
“好好好,臣又错了。陛下息怒,臣认罚···当心,别碰着肚子!”
他们谁都没理林慕风,他像个背景目睹着一切,最后只能借口喝多了去外面吹风醒酒。
可无论走到哪儿,耳边总能听见楚纤歌和方荨的打闹。
方荨把她宠成了寻常人家的女子,她连头发丝都溢着温柔,虽然动不动就耍小性,可在林慕风看来,这一晚上她看方荨时的眸光,一直都是软的,甜的。
他连夜回了南境,够远了吧,可什么时候才能真的放下?
四月初,南诏迎春花刚开,京城来了消息,女帝早朝时摔了一跤,早产了。
是个小太子,乳母说长得像女帝。
邵云泉破例给大伙儿放了半日假期,林慕风去镇上打算买个玉饰,等小太子满月,让她母亲带回去。
一直逛到快天黑,他才相中一块墨玉,刚要伸手就被人先一步抢走。
“我家小姐看中的。”
林慕风看了眼这伶俐丫头背后的小姐,有些眼熟,但对方背着身子,他不能确定。
“凡事要讲先来后到,我先来的。”
“你一个大男人,和姑娘争什么。”
这丫头仰着头,一副不好惹的刁蛮劲儿。
林慕风心里本就憋屈,刚要反驳,那女子突然转过身来,“小茹,不许胡闹。把东西还给这位···”
“是你?”林慕风很久没见沈玉了。
甚至不敢确定就是沈玉,她不再是印象中弱柳扶风的样子,也不是整日啼哭,三棍子打不出个屁的怨妇···而是像京城的三月,温柔明媚,又不失凛冽。
沈玉把玉佩递给他,淡然道,“听说南诏四月有花灯会,林···将军知道在哪儿举行吗?”
林慕风看着手里的玉,喉咙微微发苦,“知道。南诏路远,怎么不见你夫君跟着?”
“将军说笑,沈玉未曾再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