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纤歌坐在回府的马车上,看着身后的红墙绿瓦,缓缓放下车帘。
里头有她血脉相连的弟弟和名义上的后母,可无论乾宁宫还是养心殿都让她不自觉时刻提着心。
楚霁云执着又刻意想与她回到从前,然而变了的不止是环境,还有无可奈何的心境。
马车沿着永巷缓缓驶入喧闹街市,可喧嚣声非但没有排遣她心里的孤独,甚至让她更清晰意识到自己与热闹离得那样远。
楚霁云说皇宫早不是她的家了,府里有驸马伺候,可是贴心吗?
一想到方荨,就是刻进记忆里的冷漠无情。整整三年,多想一会儿都替自己难过。
可是,他变了。
他说不会再骗她、害她,说不回南诏了,还说让她早点回府换药……
如果连方荨都没了,身边就真的连个说话的人都没了。
孤单一辈子是没什么大不了,可日子要一天一天熬,没个盼头怎么过呢。她活了这么大,从未像现在这样置身热闹却觉得浑身发冷。
要不要···再赌一回?
方荨从未求过她什么,虽然有些事还没查清,可他真的会因她受伤而着急失控,会为她起早买冰水,熬夜调制药膏,还会抱着她说,陪她一起死。
其中任意一件都是她从前求而不得的,如今接二连三的冲击,她心底的动摇早已不止这一刻了。
路过市集,楚纤歌敲了两下车壁,马车停下,百辰听里头吩咐道,“看看有没有新来的酥梨。”
不是说吃腻了吗?怎么又让买。
百辰想了想厨房的库存,劝道,“府里还有陛下赏的贡梨,做糕点管够。”
“他不爱吃贡梨,多买点新鲜酥梨,吃不完做冰水也成。”
百辰熬了一宿犯浑的脑袋被楚纤歌这熟悉的宠溺语气强行唤醒,当下眼睛瞪得和嘴巴一样圆。
“您、您这是….”
百辰左右看看,奈何没一个侍卫敢抬头用眼神回应他,“驸马又得宠了?”
话音刚落,里头丢出一锭银子,百辰挺着胸脯接在怀里,听楚纤歌不轻不重骂道,“放肆!什么冷落得宠的,再让本公主听见你们议论主子,统统发配到雪岭守鞑子去!”
百辰揣着银子转身就跑,冲着人来人往的集市扬声道,“最新鲜的酥梨都给贵人送上来!”
半盏茶功夫,市集今日最新鲜的酥梨都到了百辰手里,整整有四担。这还是挑品相好的装,若是不挑,十担都装不下。
宋停在门口等小一会儿了,见侍卫抬着酥梨回来,心里就有了猜测。再看百辰扶着楚纤歌下了马车,她一副春风拂面的浅笑,猜测就有了八分肯定。
“属下参见公主,暗卫有事禀报。”宋停俯首,声音略显低沉。
楚纤歌人还没进门,心已经飘回了寻欢阁,连带声音听起来都是难得的轻快,“晚些再说,驸马呢?”
宋停将头垂得更低,斟酌一会儿,“驸马等了您一宿,早饭也没用。半个时辰前说有急事出府了。”
他真的等了自己一宿,楚纤歌心里又酸又软,边往回走边随口问,“什么急事?有派人跟着吗?万一遇到麻烦···”
宋停是真不想打击她,可话说到这份儿上,也瞒不住,“有。暗卫一直跟着,最后一条消息说驸马往城外方向去了。”
楚纤歌就是再分神也听出他话里的不寻常了,当即放缓脚步,摸了摸有些发酸的右手,突然生出一种不想问下去的畏缩感。
“他···”她一点点抬眸,目光掠到寻欢阁的海棠,仿佛能想到方荨一整夜等着的画面,“究竟怎么回事?”
宋停与百辰交换了眼神,后者带着侍卫退下,宋停上前两步,目光落在楚纤歌裙摆金线边上,“之前南诏使臣与鸿鸬寺僵持不下,金翰一死,陛下下令不为难南诏,不过他们也表示了自己诚意,约定今日交接刺客时,会砍下那几人头颅,给长公主请罪。”
楚纤歌站定在寻欢阁前,左手拇指与食指来回摩挲,“与他有什么关系?”
宋停目露担忧,甚至暗藏一丝杀机,“驸马从寻欢阁出来,翻箱倒柜找您赏赐的东西,说是什么重要画卷或书本。”
楚纤歌动作一停,五指慢慢收拢掌心,指甲死死陷入肉里。
“暗卫说驸马出府时身上带了与您的婚书,属下去您房间看过,邵将军的来信被动过了。”
楚纤歌心头一阵重创,身体骤然晃了两下,宋停伸出手虚虚要扶,她已单手撑着月芽门稳住了重心。
婚书?他知道了。
“公主,您···没事吧?”宋停小心翼翼看着她侧脸,只觉那眉目像一刹那被冰霜覆盖,冷气不断禁锢四周。
楚纤歌最终低头轻笑,笑声单薄苍白,眼里半点欢愉不见,只有深深浅浅的斑驳,听得宋停有种苦涩的感觉。
“人现在在哪?”
“暗卫联系不上,属下另派了人去追,传回的消息只有这个。”宋停从怀里掏出一个深色帕子,里头是一根细若发丝的银针。
那晚在巷子里,方荨射杀刺客的针也是这样。
“还有件事,地牢暗卫说驸马去的那日一切正常,属下又去仔细检查过,发现牢门口有些奇怪粉末,找理由问了秦太医,他说不能断定是什么,但可以肯定里头有制幻成分。”
楚纤歌现在很想捋清跟方荨有关的一切,可她发现此时左右不了自己的思绪。
日头晒着后背,暖不了她发凉的手脚,她一遍一遍问自己,连方荨都没了,怎么办?
“宋停。”她突然疲惫地唤了一句。
“属下在。”宋停忍不住想起上元节回京那日,她也是这样疲惫不堪,心里一慌,“未必就是驸马。他若真想做什么,也该想尽办法瞒着公主,不可能这么明目张胆。”
楚纤歌忽然觉得眼眶涩地疼,只好轻轻闭上,“交换人质定在什么地方?”
“城外百里亭。”
“牵本公主的马过来,调一队侍卫跟着。就跟宫里说是···护送林相去皇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