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停也很诧异,反手就想拿那根银针出来,结果手臂被楚纤歌的马鞭微微一压。
“公主!”他把反对都写在脸上,方荨也许比他们所有人认为的更不简单,“万不可再轻信了!”
三年冷暴力,一朝送上门,哪怕编个理由都比这句“我不会害你”更靠谱。
楚纤歌鹰隼般锐利的眸光在方荨始终不变的那片坚定透彻里,慢慢变得平和而令人难以捉摸,方荨心里那一点微弱火苗也跟着灭了。
她用眼神安抚宋停,“本公主只信证据。”
宋停握剑的手指捏得咯咯响,铜铃似的双眼像两把利刃,恨不能对方荨穿胸而过,“带回去严刑逼问,看他说不说!”
楚纤歌翻身上马,居高临下看着方荨,他凝眉不语,却又像把什么都放在了眼里。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使臣见他们没有要过去的意思,与鸿胪寺卿客套两句转身离开,卫兵拿了草席将刺客尸体拖去乱葬岗,除了地上干涸的血迹,什么都没留下。
楚纤歌调转马头,在方荨不加掩饰的心疼和痛苦中,用再疏离不过的口吻道,“方荨,就像你熟悉我一样,我也同样了解你。希望你每次都有这么好的运气,别让我抓到,否则···”
“别说和离回南诏,本公主会把你的魂魄也钉在大宁土地上,让你生生世世都得不到自由。”
说这话时,她目落远方,每吐出一个字都像从心头软肉上拔一根深入骨髓的硬刺,连血带肉,又残忍又痛苦。
“驾!”她扬鞭而起,绝尘远去。
方荨追了几步,禁不住风沙迷眼,突然跪倒,眼前模糊得什么都看不清。
楚纤歌,给我点时间,我会揪出那个人,让她的羽翼全都断在我手里,到时我再一并向你请罪。
疼痛从太阳穴蔓延至整个脑袋,他撑着地呕了好几下,涨得面红耳赤,最后瘫倒在地上,直冒冷汗。
魂魄也钉在大宁啊···
真是、求之不得。
······
楚纤歌一路狂奔回府,马蹄从街市踏过,惊了不少百姓,众人一瞧是长公主,非但没有怨言,还争相要看她策马扬鞭的风姿。
宋停带着黑羽卫吓出一身冷汗,扯着嗓子喊让路,都无法劝退百姓热情。
窄巷突然跑出两个玩耍的孩童,拿着风铃嬉笑,宋停都快将马屁股抽出血印子了,还是追不上,“快让开!”
“谁家孩子?赶快抱走!”
人们的目光黏在长公主身上,根本听不到他说什么,楚纤歌看到孩子时已经勒了缰绳,但显然马儿也在兴奋中,即便明白主人意思,也无法瞬间停下。
眼看马蹄要踩到那孩子,才有人发出惊呼,“啊!”
“公主!”
宋停已经追上来,不知何时手里多根绳子准备套马,突然被惊慌声扰了心神,甩出去的绳子贴着马儿鬃毛滑下。
楚纤歌双唇紧抿,凤目亮若寒星,她左手勒着缰绳,低头用牙齿将右手上的钢针拔出,狠心屈指握紧马鞭,重重抽了下去。
“吁!”
街市两边的人群,捂眼的捂眼,尖叫地尖叫,还有人掏出笔沾着口水在本子上勾勒她身型。
马儿从孩童头顶越过,风铃声清脆悦耳,马蹄落地,前腿一跪,楚纤歌从马背上滚下来,又凭借右手撑着马儿脖颈纵身一跃,才堪堪站稳。
顺势抬脚踩住了掉在地上的钢针。
片刻后,旁边响起一阵鼓掌声,随即点燃了人群热情,“长公主好厉害!”
“天呐!我要画下来,流传千古!可是我画工再好,也画不出长公主十分之一神韵···”
“太酷了!以后我的夫婿也得有像公主这样厉害的马术!”
宋停飞身下马颤抖着将孩子抱开,仔细检查了好几遍,才松了口气。
楚纤歌也回了神,见宋停走过来,不着痕迹将右手背负起来,面上不见半分异常,“找到这孩子家,连同大人一起带回府,让太医看看,确定无碍再给些银子赔罪。”
“是。”
长街尽头右转就是公主府,黑羽卫很快疏散了百姓,楚纤歌晃晃悠悠走回来,始终心不在焉。
百辰奉命护送林相,早回来在门口等着,见她回来兴冲冲跑上去就禀报,“属下已按您吩咐将东西送了,林相感激涕零,还说公主不必挂心,是林公子不懂事给您添了···”
“哇!”
百辰话音骤停,楚纤歌前脚刚迈进门槛,只觉一阵晕乎,低头就呕了口紫红色的血。
“公主!您怎么···”
百辰眸光一颤,刚伸出手就被追过来的宋停撞开,“愣着做什么,快传秦太医!”
楚纤歌吐了口血,闷了一路的胸口反而畅通了许多,她将人拦住,有气无力道,“不许去!”
宋停急得声音都飙了,“都呕血了!您还要为他折磨自己到什么时候!您要是有个什么,指不定都高兴了谁!”
楚纤歌将脑袋歪了歪,心说这么大声,我没吐血而亡倒先被你震聋了。
不过她还是好声好气说道,“今日不想喝苦药,明日再说。”
“可是···”
“宋停,你这样找不到媳妇儿的。”她调笑一声,下意识抬手要拍宋停肩膀,结果伸不直的三根断指出现了宋停眼前。
楚纤歌:“······”
宋停气得鼻孔大了一圈,眼睛都快喷火了。
百辰没搞清状况,但还有什么比公主的手更重要,当即跑过来双手拖住她右臂,整耳欲聋喊道,“秦太医!”
“要命了!”
屋子里挨着暖炉打盹的秦太医猛然一个哆嗦,手里的书就掉在炉盖上头,药童紧赶慢赶提起来,还是有几页被火撩了。
秦太医吹胡子瞪眼,“老夫早晚折腾在公主府里。”
“不是有驸马吗?还找我干什么!去看驸马深情款款的样子,还是面对面吃一嘴长公主口是心非的狗粮?”
秦太医的起床气药童已经习惯了,默默看他边抱怨个不停,边将外衫整理好往出走。
一掀门帘,旋即换了张脸,“我的长公主呦,您出去这趟怎么把钢针都弄掉了···这是成心要老臣的命啊!”
药童一脸懵,心里无数只乌鸦飞过。
楚纤歌瞅着这一个个乱七八糟的,连心烦劲儿都提不起来了。不过,她刚要进寻欢阁,阿四抱着棉被从与卿殿出来,哼着小曲准备晒被子,忽地瞧见她,先愣了一下,才慌忙规规矩矩行礼,“给长公主请安。”
奇怪,公主都回来了,自家驸马怎么还不见人影?
楚纤歌目光一扫,看到院子里新晒的草药,还有窗台摆着的酥梨,一看就是早晨从集市带回来的。
她扶了扶额头,“谁让他们回来的?”
宋停和百辰茫然相对,阿四这才想起公主还没下令,只是昨儿个她进宫前让方荨在寻欢阁等着,那眼神口气怎么看都是回心转意了啊。
早晨赵嬷嬷又让碧玉送了酥梨过来,这还要什么命令!
正巧赵嬷嬷过来送点心,还不知道楚纤歌和方荨在城外发生了什么,只当是长公主要找个台阶下。
“老奴给公主请安!是老奴自做主张将与卿殿收拾了一番,昨日您留了驸马爷,想着早晨在这边洗漱方便些。”赵嬷嬷虽躬着身子,眉梢眼角却是一片欢天喜地,“老奴该死,请公主责罚。”
楚纤歌唇上一点血迹格外醒目,眼底挂着一层薄雾,令人无法分辨喜怒。
连秦太医都察觉到了不妥,赵嬷嬷还沉浸在期待里,“公主瞧着哪里不妥,老奴立刻吩咐人收拾。”
“撤了。”
赵嬷嬷笑容一僵,生怕自己听错了,“啊?撤、撤了?”
楚纤歌抿了抿唇,大步走进寻欢阁,“赵嬷嬷对驸马这么贴心,以后跟着去西院伺候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