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纤歌心里头紧张,脸上却是一派无所谓,“哦,几年前的。”
方荨又气又悔又妒嫉,“到现在还放书案上。”
“碧玉收拾的。”楚纤歌嫌弃他又弄得乱七八糟,“你···算了,明日再让碧玉整理。”
她撇了眼方荨,思及再三,“你摆脸色给谁看?”
信笺被捏得沉闷轻响,他的眼里从没有过如此浓郁深沉的不满,“我不该有脸色吗?那个叫林枫的年年都写相思来,图鲁蒙三年前还在跟你求婚,这信上的日子就是我们成婚第二天。”
方荨从前抵死不认这段婚姻,现在却发现连日子记得如此清晰。
他后怕得要死,如果那几年楚纤歌对他稍微没那么执着些,后果····
楚纤歌眼里闪过星星点点的光,唇角微微勾了一下,将手背负身后,看起来不近人情,实则手指在后头拉扯着衣摆。
他这是吃醋?难受?
“所以呢?”她昂起脸,一副身正不怕影子斜的模样。
“所以?”方荨从没像现在这样觉得她的冷漠不在乎这么刺眼,“你是我的妻子,是有夫之妇!这些污言秽语留着干什么,第一份就该···”
他急得眼眶都红了,忽听楚纤歌笑了声,“该直接丢火炉?”
方荨一哽,楚纤歌逼过来,“方荨,你怎么有脸说这句话。而且,你有什么资格质问本公主?”
“本公主是与他们卿卿我我了,还是当众放花灯了?”楚纤歌不想旧事重提,然而话到嘴边不吐不快,“本公主江湖朋友多的是,情书一大摞,厨房做饭引火都能攒大半年的量。要不要都给你拿来?”
她想说,你不把我当回事,不等于别人也眼瞎!可是我偏偏愿意自己当个瞎子聋子,追着让你折磨。
方荨气的胸口剧烈起伏,桃花眼里的怒意一点点变成挫败痛苦,逃不开的过去就是枷锁,他出不去,她也进不来。
他没资格生气,只能气自己无能为力又悔不当初。
他敛眸将阴沉藏起,突然动手将信笺撕了个粉碎,凌乱的思绪才千方百计找了条出路。
“今年···林枫上元节还写了新的,你现在就给他回。”他突然拉起楚纤歌的手就往书案前走。
如果她再说些别的,他一定会疯。
楚纤歌右手不好使力,看他有些疯魔的劲头,也没再说狠话,由着他把自己推上椅子,取笔沾墨,抽出一张洒金笺,忽又放回去,拿了白纸铺平。
“写什么?”楚纤歌看他眼神忽明忽暗,明时若暴雨淋漓,暗时又像石沉大海。
是不是刚刚她说的话太重了?不由得态度放软了些。
方荨盯着她看了半晌,似乎捕捉到一点心疼,才渐渐找回一部分理智,略一沉吟,“芳华新开,旧事不重来。”
楚纤歌右手一摊,却道,“握不了笔。”
他扫了眼旁边没合上的那封帖子,“那不是写得挺好,现在握不了?”
楚纤歌也没有被揭穿的尴尬,伸出一根手指将笔扒拉过去,“要不···你写?”
方荨巴不得呢!
楚纤歌在一边咬着两块酥糖,单手托腮瞧他在灯下洋洋洒洒写了好多,忽觉得心像棉花似的软,一点点的欢喜在里头活蹦乱跳。
他今天这样子···她从前做梦都想不到。
“好了!”
方荨搁笔,楚纤歌回神,酥糖有点粘牙,她把剩的半块随手放回盘子,走过去仔细看他写的,越看眉头越松不开。
“他没有那些乱七八糟的心思,你这样···”
楚纤歌有些为难,这写得太让她尴尬了。
方荨不乐意,“那我也给别人这样写酸诗,公主受得了吗?”
楚纤歌挑眸,“无所谓,反正很快就要···唔!”
一双冰冷颤抖的唇重重地覆上了她的唇,因为正说话的缘故,口腔也被迅疾占领,快没法呼吸了。
心脏砰砰砰的抗议,她却感觉不到四肢的存在,眼前只有方荨紧闭的,颤抖的模样。
短短几秒,她眨了十来下眼睛才伸手推住他胸口,又被方荨滚烫发抖的手死死摁住。
他的舌头温柔又恐惧地掠过齿面,最终覆盖了她的舌头,平静不过数秒,又有卷土重来之势,楚纤歌终于回神,狠狠,狠狠地把人推开。
方荨撞着案几,那半颗糖掉到地上,没法儿吃了。
楚纤歌捂着唇,凤目明显是惊慌失措,后背靠着书柜,见他沉眸还想过来,抬手制止,“你敢?”
尾音发颤就显得特别没气势。
可是没办法,她居然腿软!
方荨尝到宣誓主权的味道,慌乱不比她少。但终于让她面对自己时不再是那折磨人的冷漠和嘲讽。
“为什么不敢?我有哪儿比不上外头那些不三不四的人,你肯让他们靠近,我却不能。”方荨每说一个字,就想到从前自己对她的样子,双刃剑还没伤敌,就先刺得自己喘不过气。
“我给过你,是你不要。你现在这样···什么用都没有。”楚纤歌无法让口腔那股浓烈的兰香消失,只能把自己再次冰封起来。
“你胡说。”方荨眼里有了晶莹的光,“你还护着我,你明明喜欢我,在意我,为什么···不能再给我一次机会?”
“从前是我的错,我用一辈子弥补。”
楚纤歌强压被他勾动的柔软和不争气,试图用卑微残忍的过往再捅自己一遍,“方荨,我不信你。”
方荨浑身一冷,哑然失色。
“你也看到了,我的生活没有你会过得更轻松自在。你权衡利弊后选择的喜欢我,能有多久?即便你是真心的,我有什么必要陪你赎罪。”
她将脸隐在黑暗里,声音已恢复平静,“世间再好的大夫,也没办法除疤。你···好自为之,别让我怨你。”
她决绝转身,急步走出屋子,房门关上的瞬间,依着冰冷的墙壁慢慢蹲下,将脸埋进了膝盖。
一门之隔的内室,是方荨藏不住的哭泣,全世界都在他耳边重复一句话,回不去的,你永远永远失去了最爱你的人。
······
翌日,整个大宁都知道,公主府的男侍争风吃醋闹出人命,而且公主扬言要与驸马和离。
出乎意料的是,从此公主府的厨房每日又有了引火的情书,沸沸扬扬的传言闹到宫里,皇帝派了羽林卫昼夜守在公主府门前,再有私自塞情书的人一律按藐视皇族论处。
二月初一,楚纤歌揣了和离的折子准备进宫上朝。
方荨依然早早熬好药等在门前,楚纤歌默不作声喝完,接过他递来的蜜糖扔进嘴里,转身下了台阶。
自从那日之后,她再没和他说过话,端药喝药,端饭用饭,尽最大可能无视他的存在。连着两日,半夜下小雨,方荨撑伞过来,就在廊下站着守一宿。
以前总是她守在与卿殿外,旧伤复发的时候,再难受也会等他起床,还嘱咐下人给他备着姜汤。
现在换他守着,然而前日半夜她咳了几声,却没让他进去。
方荨回神,见她袖口露出一截明黄色封贴,心里一紧,唤道,“等等。”
楚纤歌顿步,咬着牙没回头。
他盯着她袖子,想起她近日只写过一封折子···当下连拿稳托盘的力气都没了,真要和离了吗?
楚纤歌等不到他说话,举步就走。
“要是我···你的伤怎么办?”他明显哽咽着,离开这个词说不出口,但她知道。
“生死有命,与你也没相干了。”
是啊,和离不过是她最后给他的颜面。
方荨低头,指甲在托盘上划出几道长痕,声音听起来才没那么撕裂,“那我从前欠你的···”
怎么办?
她终于背影微僵,金冠仿佛都失了色彩,“你没毒死我,当年又在毒丛无条件救了我,两不相欠。”
她没再停留,大红身影很快从他视线里消失。
方荨笑了笑,眼眶里都是泪,喃喃道,“两不相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