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荨写了两种方子交给宫里来的太监,思虑片刻,又拿了两个香囊出来。
“麻烦公公转交陛下和太后,此物虽不能完全保证免疫,但有一定驱疫效果。”
太监双手接过,言语间都是受宠若惊,“您这片心意,陛下和太后定然欣喜。”
不怪太监惊讶,方荨出了名的脸冷脾气臭,别说皇帝和太后,连长公主自己都很难得到他一次问候,现下却主动跟宫里示好,可真稀奇。
还应了那老话,当宝宠成仇,当草反而追着跑。
阿四送走太监,看他又准备钻研古书,正想着要不要摆饭,管家就过来传话了。
“驸马,公主吩咐明日春猎请您同她一起去,要是您不愿意···”
方荨把手里的书一丢,“好,几时出发?”
这热情速度让管家一愣,不可置信地又看了一眼,确定那欣喜又急不可耐的眼神是出自方荨,才接着道,“约莫下午,早朝还要见图鲁蒙。公主吩咐,让您早些歇息。”
方荨却突然想到什么,急匆匆拿着药箱往寻欢阁走。
“驸马爷···公主还没回府。”管家扯着嗓子喊,才拦住已经走出去的方荨,“静檀没了,公主顺路去拜祭。”
······
宫里若是犯错打死的奴才,有家人的通知敛尸,孤苦无依的就席子一卷丢到乱葬岗。像静檀这样被皇帝厚葬的,则是有棺有椁埋在离乱葬岗不远的一片林子里,专门有人打扫点灯。
百辰带人守在外头,看到方荨时,嘴巴又走到了脑子前面,“公主祭拜死人您也追过来吃醋?”
楚纤歌亲自插了香,不等方荨开口,转身不客气道,“你要是来找事···”
方荨神色一痛,知道她误会了,拿起手里的东西晃了晃,那个蝴蝶银饰扑闪扑闪,瞬间抚平了楚纤歌蹙起的眉心。
是杜丽娘的头面。
他温润笑了笑,轻声道,“他会喜欢这个的。”
方荨也是蹲下身将头面摆放整齐,看到楚纤歌带的都是静檀生前爱吃的点心,还有厚厚的纸钱,索性就没起身,挨着白烛,静静的,慢慢的烧着纸钱。
楚纤歌居高临下,看他高挺的鼻梁上反射着金色火光,长睫安安静静垂着,皆是对死者的肃穆尊敬。
方荨是她见过的人里,身在高位而能真正尊重生命的人。包括太后、楚霁云这样从苦日子走过来的人都做不到,所以显得尤为珍贵。
纸钱快烧完时,楚纤歌拿出两瓶果酒,一瓶洒在墓前,一瓶想自己喝,下意识看了看方荨脸色,正对上又暖又柔的目光,“我就不与他喝了,从前总吓唬他,他不待见我。”
楚纤歌就着冷风仰头蒙了两下,本想说些静檀爱听的,但方荨这么“懂事”,她不好意思多说。
仅剩一点微弱火光时,她丢了一道手令进去,“你去阎罗殿拿着本公主手令,就有我麾下将士护着,别怕。”
白烛簌簌跳跃起来,方荨觉得扑面一股热,熏得眼眶不舒服。但此时他羡慕静檀,她疼人总是不留余地。
这世上,被她疼还不知好歹的,大概只有自己一个。
祭拜完两人一起离开,难得走了段和谐的路。
一上马车方荨拉过她手腕又是察看又是听脉,连手腕、耳后这些地方都没放过,楚纤歌由着他摆布,面上也没不耐烦。
“还是小心为上。我给碧玉留了药粉,沐浴的时候洒在水里,若是有不舒服一定要叫人传我。”他期期望着楚纤歌,哀求道,“好吗?”
“嗯。”
楚纤歌抽回胳膊整理好外衫,转身将一份和离书放到他手边,方荨瞳仁一颤,听她淡淡道,“就剩你签字了。”
“不是太急,春猎结束前写好就成。”
交代完就没再看方荨,依着软枕缓缓闭上了眼。
方荨知道躲不过,可无论做多少心理准备,看着那柔软洒金的卷帖就觉得比烙铁还要可怕。和离之后,就没有任何关系了,生死都不必再见。
楚纤歌不要他了,他还能去哪?
方荨红着眼打开和离书,竟是她亲笔所写,一句一行,一字一间,没提他半点不好。
“因救命之缘,始倾慕于君,然成婚三载,难归一意。妾渐生厌烦,屡屡寻欢作乐,惹夫相憎,不如各迁本道。愿相离后,解怨释结,一别两宽,各生欢喜。伏愿郎君前程似锦,娶窈窕淑女,恩爱白首。”
方荨一遍一遍抚过上头的字,每一个都如藏在花下的刺,既美好又鲜血淋漓。
这样好的楚纤歌,让他怎么能放手!
楚纤歌心里同样不平静,她以为自己足已能放下,可天知道那封和离书写了多久···她心里有怨有怒,但最后想给他的竟还是祝福。
楚纤歌啊楚纤歌,活该你三年来卑躬屈膝,活得毫无尊严。
马车很快到了公主府,方荨窝在那方寸之地,眼皮重地抬不起来,“春猎···有多久?”
“七八天吧。今年天气不错,陛下想出城,时间长了些。”她以为他嫌日子久,又补了句,“无妨。你什么时候写好,本公主即刻让宋停护送你回南诏。”
方荨突然抬头,破碎的眸光吓了她一跳,他强行勾着一点笑,反问,“若是一直没写好呢?”
楚纤歌匆忙掀帘,将目光放在别处,“春猎后,陛下会昭告天下。”
他凄苦抿唇,她想成什么事,就绝不会给自己和别人留后路。
眼看她提裙下车,他心头如被钝刀拉扯,忍不住道,“我若是不同意,你是不是像当初逼婚那样,也拿刀子架我脖子上?”
楚纤歌脚下一滑,掷地有声,“是。”
“你恨我,就应该像之前那样让我日日看着你与别人快乐,这样···折磨我一辈子才对。”
车帘挡着他一半的脸,可声音里的颤抖藏不住。
楚纤歌听得难受,没再回答,被宋停迎着回了府,只剩凄迷的夜色与冷风空荡荡裹胁着他。
······
乾宁宫。
如意面前又是一堆碎瓷片,太后正扶额头喘息,若不是气大冲得头晕,这会儿还得再摔两个不值钱的茶盏。
“要造反了!哀家的人,他问都不问就全杀了!他眼里还有哀家这个母后吗?”
太后每次也就在自己宫里撒个气,真对上了皇帝又什么都能说得开。
如意也是头疼,“太后莫气,陛下说了,怕他们也染上病。”
“哼!他是哀家养大的,撅一下屁股哀家都知道他拉什么屎。还有,公主要和离,他怎么能同意!放走了方荨,如何让南诏与大宁起冲突!”
太后越想越气,越气越忍不住要想,“他不如气死哀家算了!”
“太后莫急。还未昭告天下呢,外头都说公主变了心,不待见驸马,驸马日日纠缠,两人时常闹不愉快。此次春猎是最好的时机呀。”
太后眼珠子一转,“去传哀家的人来,方荨休想活着回南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