驸马可算醒了。
压在猎场所有人头上的一块石头总算消失了。
几个内阁大臣觉都没睡,一直在皇帝营帐外候着,兵部侍郎薛兆因为核对不上“禁”字弓箭的数目,刚领了一顿板子,就得拖着血肉模糊的屁股准备兵甲,保证大宁随时可以对雪岭发起征伐。
林相逼着林慕风请罪,被太后拦下,原因是正值用人之际,林慕风和驸马完全可以私下解决,就不必给陛下添乱了。
楚纤歌在去皇帝营帐的路上,暗卫送来一封密报,她看过后脸色大变。
“长公主稍候,陛下正与陈阁老议事。”吉祥陪着笑,吩咐小太监搬来软椅。
楚纤歌却径直冲着营帐道,“臣有要事见陛下!”
身后几个大臣面面相觑,这哪是请见,分明是逼皇帝见她!
很快,帘子被里头的内侍挑起,颤巍巍行过礼,“长公主,陛下有请。”
楚霁云身子还没大好,虽然没再烧起来,但脸色看着很差。这几日也就陈阁老知道皇帝病着。
“臣参见长公主殿下。”陈阁老只觉帐子外的光被一道红影悉数遮挡,匆忙整理衣裳行礼。
楚纤歌颔首,“不必多礼。”
她目光从始至终没与皇帝对视,连站定的距离都比往日离龙案远了,“打扰陛下,还望陛下恕罪。”
“咳咳。”
楚霁云抚唇咳了两声,既沉又软的目光徘徊在她身上,“朕还以为驸马要是一直不醒,皇姐这辈子都不来看朕了。”
楚纤歌双手交叠横于身前行礼,刚好挡住视线,“陛下身边有贴心人伺候,更有太后关怀,而驸马身边···只有臣。”
楚霁云手里的笔快被捏断,“朕也只有一个皇姐。”
言语间的执着连陈阁老都听得出来,何况是楚纤歌。
她没再回应,话锋一转,“臣收到消息,图鲁蒙带的几百名护卫已经朝猎场方向过来,而且他们已经传书回雪岭,看样子怎么也得打一场。”
“这!”陈阁老一听,面上一派兵荒马乱,“图鲁蒙死在大宁,已是我们东道主失职,若再强行镇压他们部落···实在不妥。”
楚纤歌挑眉看过去,陈阁老喉咙一哽,听她道,“那依阁老的意思呢?”
陈阁老避开那咄咄逼人的凤目,偷瞄了皇帝一眼,楚霁云搁笔喝茶,看出一点支持公主的意思。
这几日他探过口风,陛下也觉得,雪岭如今失了头狼,以利诱之令其不战而降再好不过。只是兵权在长公主手里,她若想替驸马讨个公道···
眼下长公主不就是这意思吗?
陈阁老用最快的速度理清思绪,正色道,“索拉挑衅驸马,死有余辜,图鲁蒙为子报仇情有可原。要不是驸马下了那么狠的毒,老臣相信公主当时也并不想杀了图鲁蒙。”
楚霁云呷了口茶,觉得口里发苦,又嚼了半个蜜饯,顺便看了眼楚纤歌,见她面色平平,眸光却依然深沉,看似耐心听着,实则微跳的眉峰已经暴露了心思。
果然,楚纤歌冷笑一声,“你的意思是错在方荨一人,让他站出来认个错,大宁再许些好处,暗中扶植咱们的人上位控制雪岭?”
陈阁老越听眼神越亮,连连道,“没错没错!老臣正是这个意思,看来公主···”
话没说完,楚纤歌转头看向皇帝,脸色并不比对陈阁老好多少,“陛下也是这个意思?”
楚霁云身上发冷,拢了拢披风,旁边小太监立刻往暖炉里添了炭,火苗的“哔啵”声缓解了营帐里耐人寻味的沉寂。
他搓了搓手指,眸光一转,对楚纤歌道,“皇姐想打便打。”
陈阁老可经不起这玩笑,膝盖一软扑通跪了下去,“陛下三思!马上就要春耕了,一旦打仗,必然影响秋收。南境还有蛮子虎视眈眈,若他们趁虚而入,南诏说不定还等着坐收渔利,万万不可让大宁陷入如此险境啊!”
楚纤歌看他鬓角的白发官帽都压不住,加上太过激动而导致太阳穴和脖颈青筋凸起,这番声泪俱下的哀求,听得她都觉得自己半点不顾百姓死活。
楚霁云却毫无触动,相反他还发现她眼底闪过一抹不忍,便道,“南境邵云泉带着重兵,驸马也在大宁,南诏就算耍小聪明也不敢撕破脸,蛮子便不足为虑。”
“春耕···”皇帝缓了缓,不疾不徐道,“国库粮食充盈,但陈阁老担心得不无道理。所以皇姐只能调风崖、苍雁两关的驻军,两关各有驻军近两万,得留一半继续守关,所以皇姐能用的人超不过两万。”
他说得详细,像经过深思熟虑才做的决定。
楚纤歌原本带着一肚子气,现在突然发不出来了。皇帝并不是敷衍,是真的支持她出兵。
陈阁老眼睛瞪得比铜铃还大,心说陛下这几日可半个字都没跟他提过!
所以···敢情他这几个大夜都白熬了?
不等楚纤歌开口,皇帝眼神越发明亮,“雪岭如今说是一盘散沙也不为过,这两万兵足够皇姐用。只不过你的伤···恐怕不能骑马。”
因为绑了护甲,她的腰更细了,即便如此看起来依然有力。
楚霁云目光留恋在她腰侧,手指微蜷,顿了顿,忽道:“皇姐安心养伤,朕亲自去。”
话音刚落,别说陈阁老,楚纤歌也是满脸震惊。
“陛下万万不可!您是大宁主君,身担重则不涉险···”陈阁老知道皇帝脾气,急中生智,转而对着楚纤歌拜了拜。
“长公主,您就听老臣一回劝···打消出兵的念头吧!”
只要楚纤歌否定了,陛下就不会再有这么危险的念头。
楚纤歌退后半步,面前是陈阁老挺直苍老的背,抬头是楚霁云眼里滚烫的热忱。
皇帝说得没错,她想打,这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收伏雪岭,大宁岁岁年年北境再无忧患。
可她的伤也确实麻烦···楚霁云更不能亲征,他是皇帝,也是楚家独苗,有个三长两短她就是千古罪人。
楚霁云不知道她犹豫什么,撑着龙案起身,“皇姐,朕知道你想打,这是个很好的机会,再想等下一次可就没准了。”
他太了解楚纤歌了,她想一统四境,特别,特别的想。
而眼下楚纤歌的确被撩动了,她沉眸轻叹,“臣其实···”
“哀家不准!”
她还没开口,太后冷厉的声音已先人一步传进帐子。
吉祥和如意一左一右打起帘子,太后冷着脸走进来,金光闪闪的头面晃得楚纤歌不禁垂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