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只剩阿良和陈白鹿孤男寡女两人。
男子坐在桌上,女子站在边上。
男子依旧如方才一般神色没有变化,女子倒是不再一直低着头,脸上没了方才的紧张。
见男子不讲话,女子温温柔柔的淡雅一笑,安安静静地拿起一块散发着树脂香气的香料,添到了桌上那座花纹别具匠心的天青色香盏中。
香炉微醺,女子走到窗边,将原本收了起来的帘子放下,窗帘垂落,女子走到男子对面落座,两人都不讲话,阿良是忙着继续收尾还未吃完的蟹酿橙,女子则是双手合住放在腿上,水柔柔的眼睛望着男子,也不着急。
在这住了两日,香盏应是第一次醺上,男子闻见香盏飘出的淡淡树脂香味,瞧了一眼,有些新奇,难怪前辈们夸这人间好,果真是会享受。
对面端坐的女子瞧见男子这模样,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前日里听了公子写的词,甚是仰慕,后悔了当时待在屋里没出去一睹公子风采,只是听那传话的姐妹说是个模样有些落魄的公子,今日一瞧,哪里落魄了,公子的模样分明是云尖儿上的人物,让我这姑娘家瞧了都有些自惭形秽。而且公子不但长得好看,模样也不像那读死书的老成书生,甚是天真可爱。”
男子抬起头,打量着眼前女子说道:“姑娘过奖,我就是个普通人。”
女子轻轻一笑,身子向前倾了倾,柔声说道:“公子何必如此谦虚,普通人可没公子这才华,公子为姜家小姐作的一首如梦令真是让小女子羡慕得紧,小女子自知没有姜家小姐那福气,但还是想试探着问问公子,好不好给我也作一首?”
说罢,女子不紧不慢的摘下了脸上的白纱,一双微微上勾的桃花眼下,一张国色天香的脸庞露了出来,鼻子十分标致,樱唇含笑,脸颊带着几缕红晕,配上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与先前的楚楚动人相比,举手投足间多了几分说不出柔媚。要是赵承在此见了,也定会夸一句这东京广德楼黛赋的份量。
男子见到女子白色面纱下的模样微微一愣,单说长相,眼前这女子还真是目前为止碰见过最好看的。
像是忘了嘴里还含着还未来得及下咽的茶水,男子太过出神,猛地呛了一下,咳个不止。
对面女子见状慌忙起身来到一旁,一只手轻拍男子后背,一只手拿出帕子给男子擦拭,直至见到男子好些了,才顺势紧挨着男子坐下。
“公子这是怎么了。难不成小女子让公子作个词,给公子吓成这样?那公子不作便是了,瞧着公子方才咳的模样儿,多让人心疼。”
此刻的女子微微偏着头,水汪汪的眸子瞧着男子,说话声音柔柔弱弱的。她脸盘小,五官生得又纯又美,有些露肩的白衣把玲珑颈和锁骨完全显露出来,眼睛一眨一眨的。手腕纤细,瓷白的肤色和鲜红的嘴唇形成鲜明对衬,好看得格外勾人。
不待男子讲话,女子突然凑近,呼吸落在男子同样白皙细嫩的脖颈皮肤上。随后轻轻闭上眼睛低下头,脑袋缓缓的靠上了男子的肩膀。随着睫毛微微颤动,亲密接触间鼻翼满是男子身上说不来的纯净气味,女人神情迷离间,放在男子身上的小手从衣服上开始往下探。
突然,一股大的没法抵抗的力量猛地从男子手上传来,她猛得惊醒,身子一瞬间被男子推得远远的。
“心术不正,也敢妄染天人之躯?”
言语间,男子仿佛换了个人,周围空气都好像一时间凝固,只剩男子身上发出的仿佛与人间格格不入的气息,男子模样原本只是清冷,这会儿清冷之上还带着一丝让人不敢染指的威严。
女子几个踉跄才站稳身子,看着男子此刻的眼神,那是女子从未见过的神性,甚至让她连对视的胆子都没有。
这位让无数公子老爷宁愿挥洒千金也未曾一睹芳容的天下第二美人,此时呆若木鸡,不知所措。
屋子里安安静静,落针可闻,就这样过了半晌。
男子的眸子逐渐恢复成了原本的柔和,屋里的空气才算觉着有了人气儿起来。
女子大喘气几口,依旧是不敢抬头瞧男子一眼。
“方才...有些走火入魔。”
恢复了神情的阿良,看着陈白鹿惊吓的模样,嘴里缓缓说出这几个字。
倒不是阿良刻意惊吓陈白鹿,方才不知怎么地,猛地就气息上涨,神术封印都隐隐有着要自已解开的迹象,自已也是吓了一跳,若真是在这绮乐春坊里凡人眼皮底下现了神迹,他还真不知道怎么收场,好在这会儿是压制了下来,恢复了正常。
听到阿良这话,陈白鹿鼓起胆子试探着瞅了一眼,确定是没什么事儿,才唯唯诺诺的问道;
“公子也习武?”
“算是吧...”
“方才公子的样子,当真是吓死人了,我还以为...罢了......”
陈白鹿叹了口气,像是确信了阿良的话,神色和语气都恢复了正常。
“姑娘你乱摸...我也是一时间有些生气,才会......”
还没待阿良说完,陈白鹿便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这也不怪她,实在是阿良一本正经说出这话样子实在有些天真可爱,跟方才吓人的模样判若两人。
陈白鹿掩嘴收了笑意,随后又换了个幽怨的口气说道:
“公子若是嫌弃,直接告诉我便是,我自是知道好歹,即便公子以后生气,也切莫像方才那样讲话了,公子可知道,你因怒气而说的刻薄话,你的怒气会散去,你的刻薄话却会伤人一生。”
阿良闻言沉默。
“罢了,就到这吧。”
陈白鹿还欲讲话,一名神态坚毅的中年男子走进屋里。
陈白鹿见状慌忙侧身让出位置。
男人正是姜家家主,姜北臣。
“白鹿姑娘,有劳你了,你且先去吧,来日定有重谢。”
姜北臣看了一眼门口的陈白鹿说道,说话间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味道。
“姜叔叔说的哪里话,姜叔叔有用到白鹿的地方,白鹿自当义不容辞,既然姜叔叔来了,那白鹿就先去了。”
说着,陈白鹿对着姜北臣俯身行礼,随即转身离去,临走前,还有意无意的看了一眼依旧端坐的阿良。
姜北臣朝着阿良所坐的桌上走去,直接坐下。
“你便是阿良?”
面对来人,阿良听见方才陈白鹿称呼的姜叔叔,便知道了来人的身份,倒是没有特别感觉。
“正是。”
“我姓姜,名北臣,是杏儿的父亲。”
阿良犹豫了一下,还是起身向面前这位道理上即将要成为自已长辈的男人行了个礼,毕竟是在人间,既然决定了这把这事好好收场,那便按照人间的规矩礼节去走便是。
“不卑不亢,很好。”
阿良想张口,话到了嘴边又憋了回去,因为他实在不知道该如何称呼眼前的姜北臣。
像是看出了阿良心中所想,姜北臣说道:“不必为难,也称呼一声叔叔便是。”
“姜叔叔。”
阿良第一次如此称呼旁人,多少还是觉得有些奇怪。
“杏儿是我唯一的女儿,想必背后缘由,玲珑也已经与你说过。”
阿良闻言点头。
“按说事已至此,我本不该节外生枝,但作为父亲,我从小便对杏儿的照顾有些疏忽,如今虽然已是万不得已,但多少还是有些不放心,所以才会做出此举,希望你能理解。”
姜北臣身为姜家之主,长久以来一直身居高位,打年轻时便肩负起了整个姜家的担子带领姜家走到今天,平日里自是性格坚毅,处事果断,不容置疑,但涉及到女儿,言语间还是忍不住宽容了许多。
“若是心有不满,今日你可直接说与我听。”
昨夜与姜荀谈过之后,姜北臣再三思索,还是决定今日亲自来试探一番,虽然知道有些不妥,但关乎女儿终身幸福,来之前姜北臣便已想好,若是此人是位品行不正的风流浪子,即便是二人婚事已经板上钉钉,姜北臣也要来个敲山震虎,如若不听,婚后姜北臣自然也是有一万种办法教他本分,若是品行端正,再加上也有些才气,那女儿嫁与他,也不算太过委屈,只要女儿能过的好,自已就算要给小辈赔个不是,那也无妨。
“倒是没有不满,只是有一事,想提前告知。”
阿良想了想,觉得正好借此机会向这姜家坦白。
“但说无妨。”
“我希望在与姜家成婚之后,能够和离。”
姜北臣闻言一愣。
“那日拿到绣球,本就是意外,后来弄巧成拙赢了比试,倒不是觉得姜家不好,只是我有不得已的原因,不能留在这里,但在此之前,我会好好配合,做好自已该做的,但事后还需离去。”
“你当真愿意?”
姜北臣有些疑惑的重新打量了一下眼前的阿良。
姜家不说是青阳朝顶天儿的权贵门阀,那也是多少人朝思暮想都想攀上的大树,虽说是女婿,但是只要对自已女儿好,姜家自是能够让其锦衣玉食,若是有些才华考上功名,姜北臣也不介意在仕途上扶持一把能够少走许多弯路,眼前这年轻人竟是愿意放着这到手的富贵不要?
“我必须要走。”
看到阿良毫不犹豫的回答,姜北臣看出了他不是作假。
“若真是如此,其实对杏儿来说,再好不过,只要能帮着杏儿过了这个坎,他日若是有需要姜家帮忙的地方,大可告知于我,姜家定会出手相助,只是这事...希望阿良公子暂且不要声张,就算是杏儿那丫头,也暂且别提。”
“好。”
听到姜北臣这话,阿良也算松了一口气,果然如赵承所言,姜家对于和离一事,是乐见其成的,对于姜北臣最后这个要求,阿良自是同意。
一番交谈,两人皆是满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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晌午
没见赵承人影,倒是清儿再次带着一盒子吃食到了阿良屋里。
今日进了屋,见到洗了干净换了衣服之后的阿良,再三确认没走错门之后才支支吾吾问了一句:“阿良公子?”
自从昨日以后,清儿对阿良的态度像是翻了个儿,俨然是当成自家姑爷来对待了。
不用阿良动手,自已便把盒子里的吃食挨个摆到了桌上,就连碗筷都是齐齐整整的摆到阿良跟前,阿良就剩张嘴吃就是了。
人们常说快活似神仙,他们哪知道,神仙的日子可不如富家权贵过得好。
在天上,阿良哪里享受过这待遇。
“特意来一趟,就是专门给我送吃的?”
瞧着一旁站着忙活半天,却始终低着头不与自已讲话的清儿,阿良笑盈盈问道。
“小姐听说上午老爷来了,老爷这个人平日里不苟言笑,生怕为难了公子,知道老爷回家了,就赶紧让我过来看看,不过看你的模样,想必应是老爷没有为难你吧?”
偷瞄了一眼阿良满脸笑意,清儿像是松了一口气。
“确实没有,姜叔叔人不错,比你第一次见我的时候要和善。”。
清儿难得听到阿良这样说,随即又想到当日的场景,一时间有些脸红。
“还有一件事,玲珑姐让我告诉你,可能就在这两天,就得操办你和小姐的婚事了,关于婚事细节,到时候会专门派人来给你讲,其实也没什么,都是些姑爷要做的礼节,至于其他事儿,玲珑姐都会安排好,不用咱们操心,今个儿我先给你说了,让你心里有个准备。”
清儿说着话,始终没敢抬头正眼瞧阿良。
“我知道了,放心就是。”
本来正在坐着吃东西的阿良说完突然抬头瞧了清儿一眼,清儿意识到后把头压得更低了。
阿良突然凑近,像是有些难以启齿的对着清儿耳根问道:
“我...是不是长得很不好看?”
面对突然凑到跟前的阿良,清儿扭脸跟阿良眼神撞了个正着,立马慌忙躲到一边。
红着脸支支吾吾说道:“我...我不清楚...”
随后慌慌张张的转身离去。
只剩下阿良心里喃喃自语:怎么姑娘家见到自已都这般模样,自已真有那么吓人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