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家小姐大婚,乃是传遍整个阳安城的大事儿。
甭管什么朝代,八卦永远是人们亘古不变的传统,几天时间,大街小巷的传言已经是传的五花八门儿,有的说男的早些年便和姜家小姐相识,二人青梅竹马早已私定终身,如今只不过是走个过场给个台阶儿下,还有的说那公子原本也是个世家子弟,两家早有婚约,只是男子家道中落,姜家便不认这门亲事,如今男子回来便是为了争口气。
甭管哪种说法,相同之处是当阳安城的女子听到最后男子所作的那句谁闻无那啼红?无不感动的泪流满面,纷纷后悔当日怎么没去绮乐春坊亲眼见证这一佳话。
大婚前一日,阳安姜家府外。
一年轻道士入府。
对于这位年轻道士的登门的消息,姜家上下鲜有人知,只有些个府里老人因为招待伺候的缘故瞧见了几眼,但随即便被上头下了命令此事不可外传,起先还有些个胆大的私下里议论两句,但在听说这年轻道士是打青城山而来之后便纷纷住嘴。这些个长年待在世家门阀的下人仆役们,耳濡目染之下,哪个不是人精?庙堂官员私通江湖门派本就是大忌,再加上如今正是朝堂暗流涌动的时候,若是这消息从自已嘴里传了出去,天知道明个儿睡醒自已脑袋还在不在自已身上。
姜家后院一处平日里不允下人们来往的偏房内。
年轻道士席地而坐。
看模样是在占卜,不过用的却并非揲蓍,而是更为简单的金钱卦。
除了年轻道士,屋内仅有姜荀,姜北臣二人。
“小道长?如何?卦象可看出好坏?”
说话的是姜北臣,对这位青城山而来的年轻道士言语间颇为恭敬。
一旁的姜荀虽未讲话,但从表情也可看出,对卜卦结果颇为在意。
“凶中有吉。”
年轻道士不紧不慢缓缓开口说道。
姜家叔侄二人闻言皆是眉头微皱。
对于眼前这位小道长的占卜之术,叔侄二人并未有丝毫怀疑,小道长虽然年轻,但论辈分,确是实打实的当今道教青城山一派第二人。
青城山前任掌教占卜之术闻名天下,据说青阳朝开国之后,天子屡次派人拜访,意图让其为青阳朝推演国运,皆未应允,青城山也因此不得赵家天子圣眷,让青城山的道统地位逐渐式微,但这也恰恰印证了这位前任掌教占卜之术的高深。
而眼前这位年轻道士,正是青城山前任掌教亲传关门弟子,宋清照。在多年前与青城山颇有渊源的姜家更是知道,这位看起来年纪轻轻的小道长,不但继承了前任掌教的全部衣钵,在占卜一道上,更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那究竟是凶多,还是吉多?”
对于明日女儿婚事,不仅仅关乎女儿幸福,对姜家来说,更是牵一发而动全身,姜北臣心中难免不安。
“凶多。”
年轻道士坦言。
姜家叔侄二人闻言眉头皱的更紧。
“所以贫道来了。”
未等叔侄二人开口,年轻道士便接着说道。
姜家叔侄二人才算松了口气。
“言下之意,小道长有破解之法?”
一直从未开口的姜荀问道。
“既是凶中有吉,即便贫道不插手,最后也自然是逢凶化吉。”
年轻道士说话依旧是不紧不慢,看得出这位应是青城山辈分第二人的年轻道士并未想往自已身上招揽多大功劳以换取这姜家的感恩戴德。
“小道长这么说,我便心安了。”
得到答复的姜荀此刻脸上已没了方才的眉头紧皱。
“我有一符,姜家主可交于女儿。”
年轻道士看向姜北臣说道,姜北臣闻言慌忙上前。
年轻道士从怀中取出一张看起来颇为普通的平安符递与姜北臣。
“多谢小道长,稍后我便交于女儿带在身上。”
姜北臣恭恭敬敬的接过年轻道士递来的平安符。
“今日不如小道长便在府上住下,也好让姜家略尽地主之谊。”
“东西已经送到,贫道还要去寻师弟,便不叨扰了。”
年轻道士双手合十施礼,随即离去。
————
入夜,姜家小姐闺房内。
清儿正在伺候自家小姐梳洗。
铜镜前,
姜杏脸上挂着一丝愁容,并未有寻常女子大婚的欣喜。
“今个儿小姐未出门,不知道府上可忙活了,全府上下都忙活着收拾家里,听说前院的红灯笼现在都开始亮了,江南道各家达官显贵也都送去了喜帖,下人们都说,府上好些年没这味儿了。”
像是看出了自家小姐的心事,清儿便想着找些欢快的事儿说给自家小姐听。
“清儿,我是不是错了?”
得知父亲这几日常常深夜未眠,虽然从未将这些事向姜杏说过,但姜杏也是知道,这些日子父亲内外奔波,归根到底还是自已的缘故,因为自已的任性,不但为父亲平添了这些负担,连累姜家上下,还将素未谋面的阿良公子牵扯进来,那日绮乐春坊屋外听到那人说要休妻,想必他也不是太愿这门亲事,想到此处,姜杏脸上多了一丝愧疚。
“小姐说的哪里话,早就听说那东京人家规矩多,小姐性子软,去了指不定受多大委屈呢,而且在圣上眼皮子底下整日里提心吊胆的,哪有咱江南道来的清闲自在,别看家主平日里板着个脸,其实是打心眼里疼小姐,才会拒了东京的亲事,如今有了家主撑腰,未来姑爷虽然家境不好,但也是知书达理,小姐的好日子才刚开始呢。”
清儿一边讲话,一边拈着梳子给自家小姐梳头。
“阿良公子,若不是遇上我,原本会有更好的归宿吧?恐怕也是碍于姜家权势,才会妥协,说起来,还是有些对不住他。”
姜杏表情复杂。
“小姐你又多想了,咱们家门第显赫,小姐你又生的好看,多少青年才俊做梦都想和小姐结亲,谁能娶了小姐,那是他上辈子修了天大的福气,小姐切莫要妄自菲薄了。”
清儿打小陪伴姜杏左右,两人一同长大,除了主仆之情,还有姐妹之谊,看着自家小姐患得患失的模样,清儿是打心眼儿里心疼。
“清儿,明日我要去府前迎客。”
姜杏突然扭过头,正在认真梳头的清儿吓了一跳。
回过神来,才面带担忧的慌忙说道:
“小姐万万不可,自古以来,男女婚嫁之事,哪有女子抛头露面的道理?不光清儿觉得荒唐,家主也定是不会同意的。”
姜杏眼神坚定。
“早晚要见人的,明日的场面,阿良公子应是从未见过,况且他一人在姜家无亲无故,上下都不熟悉,下人们也都不认识,想必难免会应付不来,万一有人为难,若是出了丑,丢的是整个姜家的脸面,此事归根结底是因我而起,我应该出面为父亲分忧。”
姜杏似乎心意已决。
——咚咚咚
门外响起敲门声,清儿闻声前去开门。
姜北臣差人送来一张平安符。
姜杏见到清儿递过来的平安符,默不作声。
父亲,
到现在还在为自已担忧。
————
阳安城,姜家小姐大婚。
要说今个儿的场面,还未见哪家公子小姐有过这般风头,倒不是没那个能力,通常这些世家门阀心里都有着自已的一杆秤,太过张扬也不是什么好事儿,反倒是姜家反其道而行之,恐怕这消息传不出阳安城似的。
姜家显得格外繁华热闹。姜家府邸,早已被各式各样的喜庆物件装饰得富丽堂皇。府邸大门上挂着红绸结,门楣上镶嵌着金色的囍字样,阳光照的格外扎眼。府邸内,喜庆的红绸点缀着每个角角落落,红色的灯笼高高挂起,将整个府邸映照得喜气洋洋。
这一日,姜家各个儿下人的脸上都洋溢着笑意,干活格外卖劲儿。且不说是自已小姐的新婚之日,自家小姐平日里本就待他们不薄,单是这日子里收的赏钱,就足够笑的合不拢嘴。
虽说是少了寻常男子家里娶妻时候接亲的流程,但姜家前后几条街仍然是蹭了姜家大喜日子的热闹,围观的百姓熙熙攘攘,姜家也不小气,前后街上但凡凑热闹的,大都多少抢到了姜家撒的的喜钱。
阿良一大早便换了姜家送来的婚嫁衣裳,随后被玲珑派来的人接进了姜家府邸。
没想过此生竟会有自已的婚礼,更没想过穿的是男子婚衣。
待阿良到时,姜杏与清儿早已盛装等候。
虽说是走个过场,但今日见到这场景,阿良还真有些多少不习惯,知道人间世家门阀婚嫁排场大,心里早有准备,但亲眼见到,又是另一码事。
姜家作为江南世家,各方达官显贵自是纷纷前来祝贺,府邸门前门后,熙熙攘攘。
阿良听从安排,与姜杏一起前院迎客。
说起来,这俩人今日当真才算是第一次正儿八经见面儿,前几日还算是素未谋面的二人今日便要结为夫妻,若是说不感觉奇怪那怕是俩人自个儿都不信。
赵承那公子哥儿倒是不曾骗人,这姜杏还当真是婉约如水,眉宇之间透露出淡淡的娴静,双眸中含着清澈的温柔,肌肤若雪,唇色如玫瑰花瓣一般,今日身穿大红色的华服,头戴金丝玉簪,耳畔垂着珍珠耳坠,比那日绮乐春坊增添了几分高贵的气质,这模样,还真是能让江南那些个公子哥神魂颠倒。
今日之前姜杏对阿良的印象停留在那日绮乐春坊,远远地瞧见了阿良的轮廓只觉是个颇有才气的寒门男子,倒也没有对模样儿没有太过期待。今日初见,一身红衣,面庞清秀精致,双眸清澈明亮,眉宇间流露出温文尔雅,比女子还好看,一时间竟有些不知所措,憋了半天挤出来一句,你来了。
见二人场面有些尴尬,清儿出面告诉阿良,今日无需多做什么,跟在小姐一旁便是,阿良来之前正愁不知道怎么办,听了清儿这话自是不会有什么意见。
二人门口迎客,面对外人,姜杏没了先前的拘谨,始终从容不迫,落落大方,言谈间流露出大家闺秀的风范,让众人都心里不禁赞叹。清儿说,小姐平日里其实话不多,也不喜这抛头露面的事儿,今日只是担忧公子,才会这般,清儿一番话,让阿良对这个即将成为自已妻子的姜家小姐多了一份敬意。
“阳安知府,陈扬升陈大人莅临赠贺——”
门口报礼小厮高声吆喝。
闻言姜杏慌忙朝前走了几步迎接,一旁的清儿示意阿良也往前跟上。
来人年纪约莫五十有余,慈眉善目。
姜杏对来人颇为敬重,倒不是说这陈扬升官有多大,姜家在朝堂之上遍布门生,一个从三品在姜家面前也是说不上什么大官,但这位陈扬升正好知的是阳安一府,俗话说县官不如现管,且不说堂堂一州当地知府能够在如今局势下亲自登门赠贺已是给了极大的面子,单论平日里这位知府大人的勤政为民,尽职尽责,姜杏也是打心眼儿里敬重。
“陈世伯。”
姜杏恭恭敬敬朝面前这位知府大人作揖行礼。
“好好好,郎才女貌。”
应是受了大喜日子氛围的感染,这位知府大人也是笑盈盈的说道。
陈扬升身后还跟了一位年轻男子,阿良瞧着有些熟悉,正是那日街上要出二两银子买绣球的那位知府大人侄子,陈礼。不过今个儿的陈礼倒是没了那日的纨绔模样,跟在这位知府大人身后莫不知声,瞧着阿良与清儿二人的眼神有些闪躲,仿佛生怕被认出来似的。
“陈世伯过奖了,不敢怠慢了陈世伯,请里面落座吧。”
一番寒暄过后姜杏便示意一旁伺候的下人引路,陈扬升客随主便。直到临走之时,跟在身后的陈礼才转头朝着阿良露出了个玩味的笑容。
“公...夫君与那陈家公子相识?”
见那陈礼模样姜杏开口问道,说罢有些脸红,应是一时间有些没有适应,说话口气也像是有点没话找话的味道。
阿良尚未讲话,清儿倒是白了一眼那陈礼的背影先开口说道:
“那日东大街,姑爷......”
清儿刚张口说了半句,门口便又传来小厮吆喝的声音。
“汾州府谢家公子,赠礼东海夜光珠一颗,楠木多宝格一对,青玉各式佩四件、白玉各式佩四件、水晶各式佩两件、金珀各式佩两件珍珠手串、翡翠手串、珊瑚手串、沉香手......”
姜杏脸色微变,汾州府谢家,江南五大世家之一,儿时两家关系交好,姜杏与这谢家公子谢子瑜也是儿时玩伴,说起来算得上半个青梅竹马,可姜杏打心底对这谢子瑜没什么感觉,只当做是个哥哥,倒不是说嫌弃他长得奇丑无比,只是这谢子瑜为人自负之极,一副公子哥儿做派。没曾想到后来这谢子瑜死缠烂打,使得姜杏十分厌恶。
“杏儿妹妹,你怎能这般作贱自已?”
待这谢子瑜走近,阿良看清了来人正脸,听到从他口中说出妹妹二字,竟是身上一阵恶寒,这人当真是个公子?
丑人多作怪,古人诚不欺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