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春山铸剑堂。
阿良与江湖二人一早如约来到了铸剑堂,而李喜悦则是自已留在了别院。
对于这传世之剑,江湖是极为感兴趣的,否则也不会早早便拉着阿良前来赴约了,可即便如此,待二人来到时,读书人却还是已经在此等候了。
按道理来讲,这种传世名剑剑成的日子,理应是春山上的大事,春山众人都应前来观礼才对,可不知道是不是几人来的太早之缘故,堂前的院落里竟是没什么人。
即便如此,三人却未走正门,反而是在读书人的带领下绕了一条小径,从一处不起眼的小门处直接入了铸剑堂。
堂内很宽敞,却不浮夸,都是些铸剑所用的实在物件。
唯有堂中央一座称得上巨大的圆柱炉鼎显得不是很平凡。
昔日应是忙碌非常的春山铸剑堂今日空荡荡的仅有读书人与阿良江湖三人。
巨大的圆柱炉鼎中央,凭空悬立着一柄朴素黯淡的长剑。
江湖沉不住气第一个跑到了炉鼎之前,瞧着那柄凭空悬立的朴素长剑说道:“这便是先生所说的传世之剑吗?”
读书人答道:“正是此剑。”
江湖面带疑惑道:“新剑出炉,往往不应是锋芒毕露才对?怎么这剑瞧上去死气沉沉的。”
读书人轻笑道:“江湖公子莫不是忘了我昨日所说,此剑虽是新剑,可从平君之父开始,到今日,已经是过去了十年之久,剑是新剑,可若从成为剑胚开始算起,却也不新了,再有就是......此剑如今还仅仅是一柄死剑。”
“死剑?”阿良缓缓问道,这个说法,他还是第一次听说。
“二位公子有所不知,春山的铸剑之法,与其他剑炉略有不同,最大区别便在于,春山炉鼎铸剑之时,最后一步,不是仅仅是简单的收剑,而是——祭剑。”
“何为祭剑?”阿良继续问道。
“祭剑,顾名思义,便是祭祀新剑,一柄新剑出炉其实就宛如一个孩童出世,剑柄,剑身,剑锋,便如同孩童五脏六腑,五脏齐全,也仅仅是得其形体,可若想要活过来,更需要魂,不论何物,有了魂,才算是有了鲜活的生命,对一把好剑来说,同样如此,说起来,这便是历代春山铸剑之士对剑的独道理解。”
读书人顿了顿,继续说道。
“而这祭剑之法,则是春山铸剑之术的最大秘辛,向来只有历任春山家主才可得其传承,因此,对旁人来说,哪怕是最亲近的其他南宫嫡系,也都不曾知道有此一道。”
闻言,江湖疑惑道:“昨日先生说春山铸剑术向来只传男子,如今南宫家主因其女子身份从小并未习得此术,那岂不是等于失传了?若真是如此,那这传世之剑岂不是要永远无法出炉了?”
读书人并未直接回答,而是望着炉中长剑,怔怔出神。
反倒是阿良看着读书人说道:“先生既然今日引我二人来此,想必自然是胸有成竹,若非如此,先生也不断不会这般大费周章了,因此我猜测,这祭剑之法,先生便能施展吧?”
读书人哑然失笑,说道:“什么都瞒不过阿良公子,这祭剑之法,我确实知道。”
“不是说只有历任春山家主才可传承吗?先生你怎么会知道?莫不是先生偷......”
话说一半,江湖好似意识到有些不妥,慌忙改口道:“不不不......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
不等江湖说完,读书人摆摆手,颇为洒脱道:“公子说偷,其实倒也不错,于情于理,本身便是如何也轮不到我的,只是自打来到这春山之后,所住之处,正是平君父亲生前的书房,因此屋中藏书,时有翻阅,我想岳父大概也是怕这铸剑之术失传与这一代人罢,才将这铸剑之法悉数记载于卷轴之上,以便有朝一日后人所学,只是不曾想,在岳父去世之后,平君从未踏进过父亲书房半步。”
闻言,阿良若有所思道:“先生身为南宫家主之夫,如今又已入南宫家门,说起来也算是南宫家人,南宫家主既是女子之身,那么由先生来传承这百年铸剑之法,其实也算合情合理,总好过让这春山几代人的心血失传才是,我想即便是前任南宫家主九泉之下得知,也定然不会多说什么。”
读书人依旧是笑着摆了摆手,像是对此并不在意。
随后转过身,突然变得眼神茫然,缓缓说道:“我知道阿良公子心有诸多疑惑,为何我那日会同意让公子上春山,为何会邀请公子留在春山,为何要扬言向公子赠剑......”
“若是公子有心,可容我慢慢说。”
阿良闻言,十分端庄的朝着读书人拱手道:“先生愿意言语,阿良自当洗耳恭听。”
读书人面朝南宫家主庭院所在的方向,缓缓开口:“昨日我同公子讲过,我与平君,本是相识于山下,说起来,在与平君成婚之前,我与平君仅仅有过一面之缘......但也就是这一面之缘,才让我觉得原来世间除了圣人书卷以外,是有其他事能够让人留恋的,那时候的平君,还是个带着一丝孩子气的少女,聪慧灵动,我看在眼里,心生欢喜。”
“但从平君的举止言谈,穿着打扮,我便能瞧出,她定是出身不凡,最起码我这种孑然一身的读书人,定是配不上的,但不知为何,打第二天起,我还是想再去那里与她相遇,即便是知道我们之间定然不会有什么再多的交际,但还是想着,哪怕能再见一见也好,但打那以后,第二天,第三天,以至于好多天以后,她都再未出现过,甚至我都以为,此生我们的缘分便止步于此了......”
“想想也是,再怎么心生欢喜,那也只是我的一厢情愿罢了,对她来说,我可能大概只是个有过印象的书生罢了,为了克制自已,我便硬着头皮去更加刻苦的埋头苦读,不让自已有时间闲下来,可是......又哪里克制的住,终归不过是自已骗自已罢了......”
“直到那天,春山提亲的队伍到了家里,不知为何,她虽然没有亲自前来,但我知道,就是她,我心里除了意外,更多的欣喜,我一时间想了许多,我想她定是同我一样,一见倾心,我想她这么多天未曾出现,定是因为家里缘故,在想着法子说服,毕竟像她这种出身,家里规矩都定是极多的......我给自已找了许多理由,也给她找了许多理由......”
“但直至上了春山,我才知道,她叫平君,姓南宫,是春山南宫世家的嫡长女,是即将执掌中南武林第一门派的春山之主,那时候我才意识到,原来我是想多了,她在意的,不过是有人愿意入赘春山罢了,至于这个人是谁,对她来说无所谓,她选我,或许也只是因为刚好她看出了我喜欢她,刚好我只是个软弱听话的读书人,刚好她在山下能想到的只有我。”
说到此处,读书人眼神黯淡,自嘲一笑。
阿良见状轻声说道:“先生切勿妄自菲薄,虽然与先生相识甚短,但我看得出,先生胸有沟壑,不论是读书还是修行,先生都是有天赋和大智慧的,而并非是春山众人口中所说弱软无能之人,只是不明白为何先生却偏偏选择藏拙,以至于这般委屈自已。”
读书人闻言摇摇头,说道:“谈不上藏拙,本就是一个只会读书的书生罢了,委屈就更是说不上了,入赘春山,是我自已的选择,即便是知道了其中缘由,我也并不怪她,最起码我的到来,能够了却她的一些烦恼,她也是个可怜人,父亲去世,留下一个偌大的春山,她孤身一人无依无靠,接替父亲执掌春山是她唯一的心愿,能够帮她完成这个心愿,我是不后悔的,只要她能够一直安好,至于旁人如何去说,如何去评价,我是不在意的。”
一旁的江湖听得有些着急,愤愤道:“我就不明白了,那先生为何不将这些告诉南宫小姐呢?毕竟夫妻一场,我想她知道了也定然会感动的。”
读书人轻笑道:“许多事已经让她够为难了,我又何必让她再多一份愧疚呢?”
“害......”江湖摇摇头轻叹一口气。
“她做这春山之主,我只管读自已的书,其实如若一直如此,我觉得也挺不错,只是......有些人,要等不及了。”
阿良若有所思问道:“先生所说的有人,是指南宫家主的二叔南宫观苍?”
读书人点点头,说道:“正是,自打平君父亲去世,南宫观苍便一直心怀不轨,想要图谋春山家主之位,之前碍于在平君父亲的打压之下底蕴不足,再加上平君引我入赘,才得以坐上家主之位,但平君威望是远不如他父亲的,这几年里二房暗中积蓄力量,直到如今,狼子野心已经是再也安耐不住了,即便你们前日来将消息提前告知,但其实也是无济于事,这些年,我对春山的了解也已有七七八八,即便平君如何去准备,也终究是敌不过她那二叔的。”
阿良闻言,笑道:“想来先生这些年,其实也不只是如春山众人说的那般只知埋头读书。”
读书人失笑道:“我倒是想一心埋头读书,只是始终放心不下她啊......”
说罢,读书人释然转身。
继而望着炉中之剑说道:“今日,是这春山新剑出世的日子,按照春山的规矩,山上众人不论是南宫族人还是山上门客,皆可在午时以后前来观礼,当初二房同意继续铸剑,其实是暗地里心怀鬼胎,试图在剑成之日据为已有,以名剑之诱,使得其背后的顶尖高手为其相助,想必今日,便该来了。”
江湖闻言瞬间瞪大了眼睛,说道:“他娘的,那先生说要赠剑与我阿良兄,岂不是要一起白白寻死?我和阿良兄即便有心相助,但是就算我俩拼了小命,恐怕在那南宫观苍老贼面前也只是螳臂当车啊。”
读书人也不着急,缓缓问道:“公子可知先祖为何将观礼时辰定在午时?”
江湖皱皱眉,说道:“难不成这还能有何猫腻?”
读书人答道:“公子可还记得我方才所言祭剑?”
江湖愣了一下,随后恍然大悟:“原来如此,是为了祭剑!”
读书人点头道:“正是,先祖之所以将观礼时辰定在午时,则是因为在此之前,历任家主会提前进入这铸剑堂,为这新剑祭剑,只是这其中缘故,除历任家主之外,旁人并不知晓,因此,即便今日午时那南宫观苍来了,取走的也不过是把死剑罢了,而如今这祭剑之法,整个春山,想必便只剩我一人知晓了,因此我说要赠剑与阿良公子,并非大话,只要阿良公子愿意,这把传世之剑,便是阿良公子日后行走江湖的佩剑了。”
江湖闻言,瞬间双眼放光,恨不得现在就一睹这传世一剑的风采。
倒是阿良并未有喜出望外,反而问道:“先生赠剑是好意,但我有一事不明,想请先生解惑,若是不妥,还望先生不要怪罪。”
读书人像是早有预料,说道:“阿良公子是想知道为何我偏偏要赠剑与公子吧。”
阿良点点头,没有否认。
读书人轻笑道:“赠剑一事,若说平白无故,阿良兄自是不会相信,而我也确实是存有私心在内。”
读书人顿了顿,继续说道:“所谓祭剑,是要取一人心头血作为引子,由祭剑者融入其中,为其注入剑魂,待剑成,此剑将会认心头血所属之人为主,与其心意相通,任其驱使,而据平君父亲所述,作为祭剑者,历任家主,皆是能够从每次的祭剑中有所感悟,甚至,可从中感悟到天地共鸣,这也是春山历任家主能够保持实力超然的原因之一,而新剑与剑主的不同,其获得的感悟也会有所不同,这也是平君父亲毕生所求的执念所在。”
江湖闻言,心中掀起惊涛骇浪,震惊道:“春山上竟然有如此秘辛存在,怪不得历任春山家主都实力如此强劲,难不成这祭剑感悟能够让人直接醍醐灌顶不成?”
读书人摇摇头,说道:“倒是不如公子想的那般夸张,说到底,修行一途还是要靠自身的天赋与毅力,依靠外力,始终是走不长久的,这祭剑所得,也只是一丝丝感悟而已,具体能为自身提供多少帮助,还要看修行者自身的天赋与悟性。”
听罢,江湖面露失望之色,叹气道:“唉,那如此说来,还是起不到什么作用啊。”
读书人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阿良,说道:“这也是我想赠剑与阿良公子的原因,若是阿良公子的话,我想,便是够了。”
阿良闻言,愣了愣,随后释然一笑道:“那便依先生所言。”
江湖在一旁有些摸不着头脑,呆头呆脑问道:“为什么是阿良兄就行?难不成长得好看还能有这作用?到最后若是偷鸡不成蚀把米,咱们三可真就是要灰头土脸的跑路了啊。”
读书人淡然一笑,说道:“公子不必担心,只需阿良公子完成祭剑,其余的事,无须劳烦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