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阳江南好,最好是阳安。
阳安十六巷,巷巷是江南。
阿良送走了清儿,收拾一番换上清儿送来的新衣裳便出了门。
若是清儿见到这会儿阿良模样,定是要惊的认不出来。
因为先前与那青城山小畜生白狐狸打斗的缘故,阿良弄得浑身脏兮兮的,看上去显得狼狈不堪,一直只想着吃饱肚子,其他的也没在意,直到方才清儿走后,阿良才意识到要收拾一番,否则走在街上实在不妥。
其实说收拾,也就是简单的洗了个干净,换了上清儿新送来的衣裳,不知道是不是怕阿良不适应的缘故,衣裳很朴素,算不上什么名贵料子,但这会儿穿在阿良身上颇具清雅温润那味儿,都说人靠衣装,这会儿反倒像是衣靠人装。
走在这阳安城的江南街道上,
街上挨家挨户的小商铺都还未收摊,小摊上尽是琳琅满目的物件儿吃食,若是第一次来江南的外地人瞧见了,任谁都会觉着眼花缭乱、目不暇接。
不知道是不是刚下过雨的缘故,傍晚的阳安城市井气息,让人格外惬意。
阿良觉着心情清爽不少。
阳安城内有河穿过,因此修着不少石桥。
其中西大街的神仙桥最为出名,不仅仅是因为它的桥身巨大,更是因为其背后还有一番说辞,据说前朝有段时间阳安城碰上了百年难遇的大旱,甚至是连城里的河水都干了,要知道江南多雨,这种情况实属罕见。恰巧当时正逢这神仙桥在修建,当地官员瞧着河里的水都干了,干脆就停了桥的修缮工作,没想到百姓们纷纷传言说是此举触怒了天上神仙,才导致该下雨却依旧不下,后来官府迫于压力恢复了修缮,未曾想就在桥修好当天,还果真就下起了一场大雨,于是后来就给这桥干脆取名叫神仙桥。
因为这桥位置要紧,连接东西两街,平日里人来人往,而且桥面着实巨大,因此不少心思机灵的商贩就干脆把摊位搬到了桥上,后来别的商贩发现生意确实不错,也便纷纷模仿,久而久之,这桥面上反倒成了东西两街最热闹的地儿。
此刻桥上。
粗粗一看,像是杂乱无章,细细一瞧,实则井然有序,各种商贩在桥面两侧摆着货摊,纵使喊得十分卖力,也绝对不会往桥中央多移一步,以免挡住来往人群的去路。
西街桥头,一处卖古玩的摊位,摊上摆着看似陈旧的瓶瓶罐罐,摊主躺在摇椅上摇摇晃晃的打着瞌睡,迷迷糊糊,也不操心生意,冷不丁的一个用力过猛的摇晃,差点没把摇椅掀翻在地,还好旁边一位年轻道士出手扶住。
“多谢了啊! 小道长。”
差点摔了个踉跄的古玩摊主扶稳身子后张口致谢,一副大大咧咧的模样。
年轻道士表情平淡,轻轻点头示意。
“看样子,小道长你是新来的吧?是给人算命?我瞅你站了一天了也没人来,知道为啥不?要说算命的,桥上就有一位,生意好着呢!你知道人家咋整的不?摆个摊位,挂着旗帜,你猜猜那旗帜上写的啥?‘算尽前后五百年!’就这架势,任谁看了不得高低过去瞧上一瞧!像你这样啥也不带,傻愣愣站在这,怎个会有生意?”
约莫是因为年轻道士帮忙扶椅子的缘故,古玩摊主向着年轻道士好言提醒。
“自会有人来。”
年轻道士依旧表情平淡,看样子没有丝毫着急。
听了年轻道士这话,古玩摊主干脆闭上眼睛,继续打瞌睡,只是摇晃的幅度比方才轻了许多。
阿良此刻走在西大街,手里拎着清儿送来的餐盒。
昨日在城南粥棚,借了那位小道士和小女乞丐的碗,还抢了他们的饭,虽说当时没作表现,嘴上不说,心里多少还是有点过意不去的。
这会儿赚了银子,寻思补偿一下,却又不知道此刻二人落脚位置,今儿个早上就顺嘴给赵承提了一下,看那赵承模样应当是也是有些门路,况且一男一女,一个像乞丐的小道士和一个看样子就是乞丐的小女孩,这二人搭伙儿,想来城里不多,应当不难找,这不,到了傍晚可就有人传话说是找到了。
所以阿良这才换了衣服拎着餐盒出来,打算去寻那二位。
其实这时间的西大街人不少,傍晚正是阳安城女子出门采买的时候,不说拥挤,但通常都走不快。
但这会儿阿良一路走来倒是顺当,都快走到桥头了也没怎么停顿。
阿良也是奇怪,不知怎么地街上那些小娘子老远的瞧见自已就纷纷红着脸走了到一边,好像故意躲着自已似的。
这让阿良忍不住怀疑,莫不是自已看起来很吓人不成?
走到桥头,阿良鬼使神差在古玩摊位一旁停下脚步。
古玩摊主察觉到有人来,猛地从摇椅上坐起来,咧着嘴道:“公子来掌掌眼,瞧瞧,别看咱这摊儿小,都是个顶个儿的物件儿!”
哪知阿良并未理他,反而看了一眼一旁的年轻道士。
人间有算命先生这个行当,阿良是知道的,千百年来,流传下来不少各种奇门遁术,有真有假,大部分算命的都是些个半知半解的出来招摇撞骗,那些去算命的,也大多只是求个心安。不过有些得了真传的,确实是能根据规律洞察一二天机,但那终归那只是极少数。
阿良打量着眼前这个年轻道士。
个子不高,瘦瘦弱弱的,一身道袍比昨日那个小道士不知道干净了多少,就是瞧着模样实在年轻。
阿良其实对人间这些奇门占卜之术虽是不信,不过颇为好奇,但这年轻道士实在看上去不像有真本事。
只是略微停下看了一眼,阿良便扭头准备离开。
“公子是去寻人?”
年轻道士对着已经扭头准备离去的阿良说道,语气依旧是不紧不慢。
阿良闻言停下脚步。
“是又怎样?”
年轻道士继续说道。
“是寻一位故人。”
“你说错了,并未有故。”
年轻道士并未接话,而是接着自顾自的说道。
“贫道今日也是寻人,现在寻到了,公子今日也会寻到。”
阿良皱皱眉头。
“寻到了?我?”
“正是。”
阿良约莫着这年轻道士怕不是对每个路过之人都这么说,反问道:“既是道士,为何唤我公子,而不是施主?”
“公子还未施,算不得施主,看起来公子好像不太懂人间之事。”
阿良心中一惊,难不成这道士看穿了自已的身份?又转念一想,万万不可能,纵使世间真有未卜先知之术,但也无法窥视天上之人,只当这道士是为了装的高深而信口拈来,随即说道。
“并非如此。”
阿良话音刚落,不知道哪来了一位身着窄袖小裙的小娘子,手里拿着一把尚未撑开的油纸伞,踉踉跄跄小跑到阿良身旁。
像是鼓起很大勇气说道:“公子可千万莫信了这道士,少不了是出来坑蒙拐骗的,看公子年轻,就想忽悠些钱财,看公子穿着朴素,钱财也定是来之不易,莫要被人骗了去。”
阿良被这突然窜出来的小娘子搞得有些莫名其妙,本欲看过去,哪知只是刚转头瞧了一眼,这小娘子便抱着手中的油纸伞红着脸慌忙跑开了。
愣了愣神,阿良喃喃道:“今个儿是怎么了,我那么吓人不成?”
一旁年轻道士泯然一笑:“看来公子确实不懂人间之事。”
“这算什么人间之事?”
“有些事书上能学到,有些事见过才知道。”
“说给我听?”
“说给天下读书人听。”
“那小道长可算出我是什么身份?”
不知是真觉得这年轻道士有些水平,还是单单瞧着这年轻道士说话老气横秋,阿良换了称呼,将年轻道士唤作小道长。
“公子是官。”
年轻道士缓缓说道。
听到年轻道士这话,阿良松了口气,拿出一两银子,递给小道士。
“小道长算错了,我不是官。”
不知是不是以前跟老神仙在一起时候总是听老神仙装着一本正经论道的缘故,总觉得对人间的道家,有着一些渊源。
年轻道士并未接过银子,而是看着一旁的古玩摊位说道。
“公子可否将银子买作一样东西送我?”
阿良露出疑惑,转头也看向古玩摊位。
“你想要何物?”
“都可。”
阿良在摊位上扫视。
古玩摊位的摊主原本见到二人自顾自讲话,也不搭理自已,心里还有些烦闷,想着难不成真让这年轻道士等来了一笔生意?若真如此,那这位衣着朴素的年轻公子也忒儿好忽悠了,寻思着等这二人完事儿,自已怎么着也要忽悠一番,他可不相信自已的忽悠水平还比不过这年纪轻轻的道士。
但这会儿见到这年轻道士竟是不要银子,直接要让这年轻公子给自已捧生意,笑眯眯递过去一个感谢的眼神,随即依旧是语气大大咧咧的说道。
“公子随便挑,咱这儿摊上哪件都绝对是一等一的好东西,您要是看中了哪件只管说,咱跟这道长是朋友,少收些银子也无妨!”
说罢还想继续说些什么,又突然像是意识到什么不对,立马住嘴,心里暗骂:他娘的,这般说该不会让这人以为我跟这道士是合伙坑蒙拐骗的吧?
摊主再不言语,只是自个儿心里默默祈祷着这个年轻公子可千万别误会。
阿良倒是没把摊主的话放心上,在摊位上扫了一圈,挑了一把普普通通的木剑,拿起来递到年轻道士手里。
年轻道士从怀里掏出一张手布,双手合十放在手上,恭恭敬敬的接过木剑。
“多谢施主。”
将木剑用布包好收入怀中,随后双手合十,又恭恭敬敬向阿良弯腰行礼。
“师弟说这桥好,先前不觉得,如今在桥上见到施主,才觉得师弟说的没错。”
说罢,年轻道士转身离去。
瞧着年轻道士离去的背影,阿良看了又看,只觉着个子不高,有些单薄。
阿良扭头看回古玩摊主,问了木剑价钱。
古玩摊主一脸大气的说道:“这木剑原本是前朝之物,据说被家里前辈拿去给青城山掌教开光赐福过,青城山公子知道吧?那咱青阳朝的道家大统,都说几百年前出过神仙呢!所以说绝对是个真真实实的好东西,本来都是不卖的,不过今日是有缘,索性就忍痛割爱了,公子您给我八两银子就成,图个吉利!”
闻言,阿良从怀里又掏出七两银子,加上手里的一两,一共八两,朝着古玩摊主递了过去。
古玩摊主也是见到木剑已经被年轻道士拿走离去,也不怕这年轻公子不给钱,所以才敢狮子大张口要八两,即便如此,心里估摸着也要被还上几嘴价,哪曾想阿良一句话没吭,直接就将八两银子递了上来。
这会儿古玩摊主笑的合不拢嘴,咧着嘴说道。
“公子真是个爽快人!”
见面前的年轻公子并未回应,不知是不是觉得一把普普通通的木剑就这么收了八两银子有些过意不去,又张口说道。
“看公子模样,想必也定也是个读书人,刚刚瞧见你们二人讲话,听闻公子还不是官,不妨事,看公子这气质,定是那文曲星下凡,将来肯定能考个功名,做官也还不是早晚的事儿!对了,我家中有几本好书,都是些从不外传的家伙事儿,别看我在这摆摊,以前家里也是出过秀才的咧,只可惜今日并未带来,要是公子想要,明儿个只管来拿,不要钱!”
看年轻公子依旧并未搭理,还以为这年轻公子不信。
“公子若是不信,只管打听,咱在这神仙桥上是出了名的童叟无欺!”
年轻公子一愣。
“这桥叫什么?”
瞧见年轻公子的反应,古玩摊主也是一愣,还以为自已说错了什么话,也不敢再多说,支支吾吾跟着这年轻公子话音回应道。
“神...神仙桥。”
年轻公子哑口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