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妄:“张悦生,你知道吗?以后,这个世界上,我就真的只有我自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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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说你和班上那个偏科生走的很近?"
许女士坐在许妄身边批改着试卷,头都没有抬,语气平淡的询问。
听到声音的一刻,许妄莫名心虚,她的心脏猛地一紧,是一种类似做了坏事被发现的感觉,可明明没有,她只是正常的交朋友而已,为什么会感到心虚呢?
心里这么想,但嘴巴像不受控制一样率先发声:“我从来都没有朋友你不是最清楚嘛。”
“要清楚自已几斤几两,你要是敢像其他学生一样和男同学不清不楚疯玩,最后让成绩下滑,我是不会再养你的。”
这是许女士的提醒,也是许女士的警告,更是许女士的关心。
许妄很安静,没有回答,低着头看着试卷上的题目,简答第一小问而已,那么简单,课许妄第一次盯着那道题看,并且涂涂改改了好多遍。
她清楚,在亲情里她永远是可以被轻而易举舍弃的,她拥有的可怜的亲情前提是要等价交换的。
她只能更加努力,为了这可怜的亲情,更为了自已,她要离开,等她羽翼丰满,她一定要离开这里,离开许女士。
所以,她将数学从小学开始,所有的重点整理了出来,将物理从开始到未来初三会用到的知识点,从头到尾的梳理了出来,打算在之后给张悦生补习物理的时候交给他,作为对他的补偿和感谢。
“张悦生,我不能给你补课了,但作为你的同桌,以后有不会的可以随时问我。”
许妄将整理好的笔记本递给张悦生,她有些不好意思,明明是自已提议要给他补习,可现在又说自已不能了,只是她实在不想看到许女士因为这种事情发疯,只好故作潇洒的说自已没空了。
“这是你给我整理的?”
张悦生翻看着许妄递给自已的笔记本,很工整,很仔细,很用心……,还在第一页写了张悦生加油!这是生活中的许妄根本不会说出的话,张悦生将笔记本放到自已胸口,觉得当下的自已幸福极了,是许妄!是只知道学习的许妄给自已整理的笔记,是除了创可贴之外张悦生收到的一份来自许妄的礼物。
明明只是一本普通的笔记本,可张悦生拿到手里,很沉,是许妄封锁在心底的情感,是许妄人第一次生出的与外界交互的触角,是许妄笨拙维护唯一的友谊的方式。
看着将笔记像宝物一样郑重地抱在怀里的张悦生,许妄难得的说道:“张悦生,加油吧,希望我们都能考上南阳市九中。”
“放心吧,我还要继续做你同桌呢!”
张悦生的话从来不是轻飘飘的一个承诺,和许妄有关的每一件事,他都有努力去做。
于是,会看到课外活动期间,依旧安安静静坐在座位上学习的张悦生,晨读的时候也不再昏昏欲睡,而是背着许妄整理的那些数学公式。
初二期末考试,许妄的期末成绩排名全市第一,这个假期,许老师难得没有管着许妄天天封闭式学习。
社区的阿姨感叹着许老师命好,许妄不知道许老师命好不好,但许妄清楚地知道自已的命没那么好。
原以为这个假期会会不同于以往,会比较轻松地度过,但谁承想,同学之间的一通电话,会让许妄和许老师之间的关系再次到达冰点。
如果说许老师之前只是单纯的讨厌许妄,那么之后便是彻底恨上了许妄。
因为张悦生的一个梦,梦里许妄受伤了,于是张悦生拨通了许妄家的电话,可许妄家的电话,一根电话线连着两台座机,一台在客厅,一台在许老师的房间。
“同桌,你最近怎么样?我做梦梦见你受伤了!”
电话那边的张悦生声音热烈阳光,带着一丝关切。
“所以,有没有正事?”
一个假期,除了外婆打来的电话,除此之外,电话更像是个装饰品,所以难得,有意外的声音传来。
说实话,许妄是开心的,但总是没办法做到和别人一样侃侃而谈。
像这样呛着对方似的回答,是许妄的交流方式,一种带着试探,带着不确定,带着随时可以装作潇洒别理的交流方式。
“唉~,凌晨5点诶,5点被吓醒之后,小爷我一直守在电话旁边,守到8点给你打电话,你说有没有正事?”
电话那边的张悦生佯装生气说她没有良心,可听得出对面的语气是开心的,两个人都为这通电话而感到开心。
“同桌~,嗯……,你今天要不要出来玩?”
电话那边的张悦生犹豫着问道。
“我没空。”
许妄没有骗张悦生,这个暑假的她确实是轻松的,但也没有轻松到可以随意地出去玩。
“不是,许妄!全市第一诶,你还这样,你也太……”
像是知道张悦生后面要说什么话似的,许妄打断道:“太什么?”
“太……太不是人了吧!”
“我挂了!”
“诶~,别别别……我说真的,出来玩吧?去之前那家奶茶店?大不了你带上作业在那边做。”
就在两人聊天的时候,出门买早餐的许女士回来了,难得的问道:“姥姥?”
听到许老师的声音,许妄慌乱的挂断了话筒那边还在叽叽喳喳的声音,虽然只是单纯的接了个电话,但面对许女士的发问,任然有些心虚,但还是诚实的说道:“不是,同学。”
听到许妄的回答,许女士深深的看了一眼许妄,然后将包子和豆浆放在桌上,冷冷的问道:“哪个同学?那个同桌?”
许女士的追问,仿佛带着一种猜疑和质问,像是已经给你定了某种罪名,而她的发问只是为了给结论进行佐证一样,这让许妄生出一种想要破罐破摔的冲动,于是带着倔强和赌气的成分回答:“嗯!”
对!是的!就是!所以呢?所以你要怎样?我只是和同学打了通电话而已,为什么你的眼神和语调像是我做了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一样。
许妄永远也猜不透许女士的下一步行动,就像她听完之后什么也没有说,只是转头将家里的电话线剪掉了一样。
很好,非常好,许妄根本就不必拥有朋友!
她是许老师口中的八爪鱼,支配阴暗的活着,只能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出没,没有人是她的同类,她也不能发出任何的求救信号。
只是这一次,这件事,却造成了一个他们谁也没有办法弥补的后果。
姥姥去世了,许女士和许妄是第二天才得知的消息,因为电话线被掐断了,周围邻居打电话联系一直联系不上,后来还是崔熊熊的妈妈找过来的。
“许淼,快…快…快回家去,你妈妈昨天去世了!”崔熊熊妈妈气喘吁吁的找到许老师,焦急的催促。
许妄第一次有些后悔,曾经动手打了崔熊熊。
可是,许妄并不知道这个消息,许女士是在外面得到消息后直接走的,不知道是故意还是忘了,她没有通知许妄,只身一人回去了,就像当年姥爷的事一样。
等到许妄得知消息,是在许女士料理完一切回来后,许女士递给她一个黑色的袖腕,她才知道怎么回事。
她梦到了,她明明梦到了,梦到姥姥回来看她了。
“为什么不带我去?”许妄猩红着眼睛质问许女士,这是她第一次对许女士这么讲话,也是第一次这么绝望,她也意识到原来人在极度难过愤怒的时候,眼泪是流不出来的。
“带你去又能怎样?能让她活过来?”
“如果不是因为你,我怎么可能接不到她的最后一通电话?你问我为什么不带你去,可我为什么要带你去?”
许女士发疯一般的冲着许妄吼叫,像一个来自地狱的恶魔,质问着她为什么?为什么不去死一样。
许妄第一次离家出走,她要去桃园,她要自已一个人去看姥姥,她想姥姥了,想姥姥的怀抱,想她做的饭菜,想她常常挂念在嘴边说着我们乖乖最棒了。
原来去桃园和南阳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远,原来只要坐311转148再转一趟桃园当地的班车就能到姥姥家,可是这段距离许妄从小时候一直走到现在,才真正走到。
她以为一切都来得及,等她上了大学,等她找了工作,她要接姥姥到自已身边居住,那时候她要天天腻在姥姥身边,不用再去在乎许女士的目光,不用理会她的想法。
可是世上的一切并不是许妄想怎样就能怎样,所有的事情都不会等你完全准备好后才发生。
许妄想,要是当初姥爷去世的时候,我要是再坚持坚持就好了,不管姥姥说的什么要在家这边陪着姥爷,不然姥爷一个人在桃园太孤单了。
可是姥姥,现在你和姥爷是团聚了,可是我怎么办?从此以后我怎么办?
熟悉的街道,熟悉的空气,熟悉的花园,只是今年的爬山虎红的格外热烈,沿着满是苔藓的石头外墙,茁壮的生长着,那时她觉得很高很高的院墙,现在看来也不过堪堪到胸口而已。
许妄看着记忆当中熟悉的一切,原本面无表情了一路的许妄,再也忍不住眼泪,嗓子紧的发痛,离外婆家越近情绪便越难控制,她也不再控制不住自已的情绪了,她终于放声大哭了起来。
她才不会管别人的想法,她只是很想她的姥姥,她没有办法理解她怎么会突然消失不见,她有些不敢相信这个世界上从此就真的没有姥姥了。
她嚎啕着快步爬上小时候总要姥姥姥爷背的楼梯,一步两步,是她终于回家的脚步。
棕色的大门两侧贴着一幅黄色的对联,门口的垫子从记忆中的红色变成了现在的黑色,许妄迫切的掀起地垫的一脚,那是姥姥习惯放钥匙的地方。
没有,以前放钥匙的地方没有了钥匙,于是她将整个地毯都掀了起来,没有,什么都没有。
许妄的情绪接近崩溃,所以她现在是连家也回不去了吗?所以即便是她回来了,也不能再进家门了吗?
她抬起手,轻轻扣向大门,沙哑着喊道:“姥姥,我回来了,你能不能给我开门啊?”
门里面自然不会有任何声音回答她,她只是固执的一遍遍轻轻敲着,期盼着真的有人会将房门从里面打开一样。
“可是姥姥,你不想我吗?”
“可是姥姥,你不会担心我吗?”
“可是姥姥,你走之后,没人爱我了怎么办?”
……
“姥姥,我好想你……”
那一天许妄蹲在家门口一直到第二天清晨,她祈祷着,她向上天许愿,希望发生的一切都是假的,希望可以有奇迹出现,希望再次梦到姥姥,可是直到第二天,什么也没有发生。
家门还是紧闭的,门口还是贴着黄色的对联,直到楼上有人下楼的动静,想了一夜的许妄缓缓的站起身, 等到久蹲的双腿不再麻木,在心里默默对着房间说道:“姥姥,我走了,我会照顾好自已的,你放心吧!”
她摸了摸家门,红肿的眼眶满是委屈和不舍,她体会到了真真的心痛,无力和绝望。
这一次是真的离开了,不同于小时候的的离开,这一次,这里那些许妄在乎的人已经彻底消失不见了。
买了小时候姥爷姥姥常常给自已买的零食早餐,许妄边吃边流泪,一个人走在回南阳的路上。
这一次,没有人相送,没有人叮嘱,没有人一直在身后注视着许妄远去的背影。
许妄已经彻底成为了一名大人,某种意义上的孤身大人。
原来成长就是一次次失去身边最重要的人,原来成长的代价是致命的痛苦。
回到南阳后的许妄和许女士依旧按照往常的轨迹生活,做自已该做的事情,学习、睡觉、做那些许女士早就安排好的卷子。
没有人提起这件事,就像外婆依旧还在桃园生活。
但她们也都清楚,她们在彼此的心里各自欠了一笔偿还不了的债务。
只是原本冷清的房间,许妄不再主动说话,既然喜欢安静沉默,那就永远沉默吧,毕竟冷战这件事情,对于许妄和许女士来说简直手到擒来。
“许妄!你说你是人吗?不出来玩就算了,打了那么多电话,也不知道给小爷我回一个!”
新学期开学第一天,张悦生一早就等在教室门口,见到许妄背着书包出现在楼梯口,大步流星的朝着许妄的方向走了过去,拍了拍许妄的头顶,笑着抱怨。
只是话音未落,便看到了许妄外套上守孝用的黑色袖腕,他眉头一皱,轻声问道:“同桌~,你还好吗?”
脸色又白了一个度的许妄,扬起脸,冲着张悦生淡淡一笑,是比哭还难看的笑,是佯装镇定的笑,是假装开心的笑。
因为她的眼底满是悲伤,甚至因为张悦生的一句话,悲伤和委屈莫名涌现的心酸。
她好想大声说:“张悦生,我不好,我很不好!”
可话到嘴边,她就仅仅只能喊出了张悦生的名字:“张悦生……”,然后,嗓子好像被悲伤和心痛禁锢住一样,再也发不出一句声音。
她在心里默默地说道:“张悦生,你知道吗?以后,这个世界上,我就真的只有我自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