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许妄没有朋友
许妄没有朋友，因为她不喜欢人类。
她每天唯一坚持的事，就是在睡觉前和醒来后，面无表情的对着天花板虔诚许愿：“愿地球早日爆炸！人类早日灭绝！”
有人诊断她的这种情况是厌世，问她：“那你是不是喜欢猫猫狗狗，花花草草多一些？”
许妄眼皮抬都没有抬，冷冷的回答：“不喜欢，tm最烦的就是花花草草，猫猫狗狗！”
但她的这种症状也不是一出生就有，那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是人前温柔知性的妈妈私下常常像看仇人一样，恶狠狠的观察着她的一举一动，歇斯底里又厌恶至极的骂她：“你怎么没去死？”
是她那在许妄还没出生时，就和别的女人住在一起，抛妻弃子又伪善至极，送给她的出生礼物，是一个同父异母弟弟的爸爸？
她的生活，好像是无数的鸡零狗碎，又充满戏剧性的瞬间。
她常常一边思索，不然直接死了算了，人生到底有什么意义，每一天都活的这么辛苦这么累，到底是为了什么？
一边又想，为什么，明明有问题的是他们，而自已却要用他们的错误来惩罚自已，她偏要活在这个世界上，偏要张扬，偏要放肆，偏要让那些看不惯自已的人面前，活的肆意！
所以，她把生活活成了非常割裂的样子，一边尽情的面对生活，一边热烈的拥抱死亡。
可许妄低估了“人间炼狱”这个副本的难度，也高估了她在别人人心中的分量，更忘了人生根本没有那么多的观众，唯一认真观察着你的，大多数是想看你笑话的那群。
——
老式的居民楼，最高不过七层，经过时间洗礼的外墙，满是奋力向上的爬山虎，从春末到秋末，从嫩绿到深红，颜色变得越来越张扬，像是要跟秋天最后的温热一样，将自已燃烧殆尽。
从许妄记事起，就一直和姥爷姥姥生活在一起，姥姥家住在5楼，没有电梯，许妄懒得爬楼的时候，都是姥爷姥姥背着自已回家。
那时候的她好像从来没思考过，姥爷姥姥会渐渐变老这件事情。
宽敞的小区里，有很多和许妄一样大的学龄前小孩子，总是一群一群的非常热闹。
许妄发现，一个队伍，只要人数超过三人以上，那么这个队伍必然要诞生出一个领导来。
而成为队伍的“孩子王”后，领导者仿佛就拥有了很大很大的权利，可以占据角色扮演里最好的角色，可以抢夺任何人手中他觉得不错的资源，也可以理所应当的指使大家去孤立其中一个……
“许妄，我说了，我是国王，你的狗今天必须给我当坐骑。”一个比同龄人壮很多的男孩子，红着脸，皱着眉，叉着腰，理所当然的说道。
“聪聪是我的朋友，我们不能这样对它。”许妄看了眼围在自已脚边不满三个月的小狗，有些胆怯的说道。
“大胆，敢不听国王的命令！”男孩明显被惹到了，因为从没有人敢不听自已的指令：“左右护法，给我把她的狗抢过来。”
“遵命！国王！”两个用红色塑料袋当披风，拿着两把玩具剑疯狂乱舞的男生，听到指令的一瞬间，虔诚的单膝跪到地上。
“大胆刁民许妄，竟然敢违背国王旨意，奉劝你立马交出国王坐骑，否则别怪我们不客气。”
“不可以，你们不能牵走它。”看着突然靠近的两人，以及对她怒目而视的国王，许妄有些害怕：“我要回家了，我不玩了。”
“她想逃跑！给我抓住她们，各打10棍。”国王命令着旁边每个沉浸式扮演角色的人。
一瞬间，众人蜂拥而至，有钳制住许妄的，有从她手里夺绳子的，有人拿着不知名的武器敲打着许妄的背，于是，在众人的合力围攻下，聪聪被送到了“国王”手里。
“好了，大家把这个没人要的野种，给我驱逐出我们国家。”国王牵着挣扎的狗狗，满脸蔑视和挑衅的看着许妄。
“你们放开聪聪，我不和你们玩了，我要回家。”许妄大声的挣扎。
“放开？这是我的坐骑，你有什么资格指挥我，你个没人要的野种，要不是我们带你玩，谁还跟你玩！”男生说话间满是挑衅，耀武扬威的样子，活像一头变异的野猪，好似生怕许妄不会生气。
“你胡说，我不是没人要，我爸爸妈妈都在外地工作，他们工作很忙才没时间来看我！”说话间，许妄低下头狠狠咬了一口拽住许胳膊拉扯的男生手臂。
“就是没人要，就是没人要……略略略……你爸早就和小三结婚了，他们还生了孩子，你妈疯了，才把你放到我们这里的，你不知道吧，嘿嘿…。”
国王的嘴里一直挑衅似的叫嚣着，说着许妄这个年级还不太理解，但清楚不是什么善意的名词：“你骗人，我爸爸妈妈在工作，我不是没人要，你放开聪聪”。
“不放不放，就不放，你有本事过来呀~”
那一刻，在许妄的眼里，扮演国王的人比臭水沟的老鼠更加面目可憎，眼看着他肥胖的身体就要坐在聪聪身上时，许妄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一口咬在架着她的男生胳膊上，狠狠的，推开身边的两个男生，抄起旁边的半块砖头，就朝着对面跑过去。
“啊……许妄疯了……”
“护驾！快来护驾！许妄疯了……”
随着砖头拍下去的‘哐当’声，一直挑衅叫嚣的男生终于开始捂着头关注自身了，其他小朋友看到这样的许妄，也纷纷开始避让。
就这样，在众人的沉默惊诧中，许妄牵过聪聪，对着还在旁边哀嚎的‘国王’，冷冷看了一眼，牵着小狗，默然离开了现场。
离开时的许妄格外冷静，甚至在心里想：“原来不和他们一起玩也没什么好要紧的。”，“原来他们也就是一群只会叫嚣的纸老虎而已。”
可现实往往没有过家家那么简单，在许妄沉默着回到家半个小时后，一阵疯狂的敲门声，伴随着尖锐的辱骂声，在老旧的楼道里，格外响亮，而此时的许妄，正在帮着姥姥分发着筷子。
还在端菜上桌的姥姥，听到声响，连忙腾出手，一边掀起围裙的一角擦手，一边向门口走去：“谁呀？”
“你们还自称什么老师读书人，看看你们家教出来的孩子，今天你们不给个说法，咱们都别好过！”打开门后，烫着爆炸头的肥胖的中年女人，叉着腰，指着姥姥的鼻子，边骂边推的冲了进来，身边还牵着一个把头包的和粽子一样的肉墩。
听到动静不对的姥爷，立马起身站到了姥姥身边：“晓红！熊熊怎么了，你先进来慢慢说。”
“慢慢说？你们怎么教孩子的还有脸问我？你看看你们家的那个小野种，把我儿子打成什么样了？真是上梁不正下梁歪，还以为你们多有教养呢！教的女儿结婚没一年就离婚，教的小孽障毛都没长齐就敢把人往死里打！”
姥姥的脸色瞬间严肃，转头看向许妄：“我乖，熊熊的头是你打的吗？”
被姥爷护到身后的许妄点了点头：“我不是故意的，是他要欺负聪聪。”
说话间，刚刚扮演国王的‘胖墩’，此刻成了一个‘肥肉粽子’就这么跌跌撞撞的，被推到了姥爷姥姥还有许妄眼前，推人的妇女三言两语之间，就坐到地上开始打滚撒泼，一个劲的叫骂着。
姥爷姥姥一个没看住，胖女人在骂人的间隙一把拽住许妄，朝着许妄脸上狠狠的抓过去：“打死你！打死个没人要的畜生！”情急中侧身护住许妄的姥姥，承受了胖女人挥舞过来的血红指甲。
对门的邻居因为热闹的动静，好奇的打开了一条小门缝朝外张望着，与此同时，楼道的楼梯上下便聚满了各色的看客，以及很少数想真正阻止这场闹剧的人。
“熊熊妈，有啥话好好说，娃受伤了先去医院吧，你这样撒泼，许老师两口子两个老人能咋办……”
“就是呀！有这回功夫，早从医院回来了……”
“你看给人家娃打的，头上呀！一看就挺严重的……”
“诶~，这下又有老两口受的了，教了一辈子书，这下好了，临了临了，还要为了闺女的闺女擦屁股，解决这种事情……”
“说实话，你看许妄这娃，平时看不出来，怯生生的不说话，像个乖孩子一样，现在你看那熊熊头上纱布上渗的血，心不硬的人根本下不去这样的手，那是头上呀……往人家晓红儿子头上打……”
“你以后和许妄玩的时候可小心点……听到没……说话呢！”看热闹的家长推搡着挤在人群前面看热闹的同龄小孩，提醒他交友应该要注意的点。
地上的胖女人像是杀疯了眼的妖魔鬼怪：“我苦命的熊熊阿！头上被打的血淋淋的就跑回家了，你们失心疯的女儿，生的缺德玩意难怪没人要，难怪爸不疼妈不爱，这是活阎王啊……，我不活了啊！我娃被打成这样了！”
国王名叫崔熊熊，人如起名，此刻也学着他妈妈的架势，正在吱哇乱叫，姥爷姥姥搀完这个搀那个，两个人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想让两人站起来：“晓红，你先起来，熊熊的伤最重要，有啥事我们先带去医院给娃看看，要是给娃娃耽误了就不好了，你放心熊熊的伤，我们一定会负责到底的。”
尖叫声，哭喊声，窃窃私语声，生生不觉，看着姥姥姥爷的担忧，难堪，尴尬和焦急，许妄真的想再狠狠地揍崔熊熊一顿。
他既然爱叫，就总要让他因为点什么才好。
就在场面一度快要失控的时候，一个身穿白色衬衣，黑色西裤的男人，在人群中像救世主一样挤了出来：“大家让让，大家先让一让啊！”与他同行的还有一个光头壮汉。
许妄认识光头壮汉，这个人是崔熊熊爸爸，他们一家人的体格似乎都是一个类型的，只见熊熊爸在男人的示意下，扶起了依旧在地上咒骂的熊熊妈，在她耳边低声说了几句，然后吵闹声立刻消停了下来。
“行了行了，这会也到饭点了，给大家添麻烦了，大家都回去吃饭吧。”男人礼貌中带着不宜察觉的威严，三言两语中便疏散开了正在看八卦的众人。
疏散完众人后，男人又开口：“崔哥，你们也先回去吧，待会我过来上门道歉。”
在许妄不可思议的眼神中，崔熊熊一家就这么安静的离开了，一场闹剧就这么轻而易举被化解了，就在许妄好奇这是何许人也的时候，男人带着笑意看向了自已：“许妄吧？我是爸爸。”
许妄心里有暖意开始流淌，暖意从心底蔓延至四肢，渐渐生出盔甲，“爸爸！这就是我的爸爸吗？原来我爸爸是长这样，原来我不是没有爸爸，原来爸爸可以带来这样的安全感……”，许妄看着眼前的这个人，悄悄在心底想着。
“果然，有爸爸真的很好！”
就在许妄愣神的时候，爸爸抬头看向姥爷姥姥：“爸，妈，我今天来是有件事要麻烦一下你们二老。”
姥爷姥姥并没有说话，面色沉重又安静的坐在餐桌旁，爸爸熟练地拿起水杯，接了两杯水端到姥爷姥姥面前：“爸妈，对不起，但我真的熬不住了，许淼天天去我们单位闹，我怎么说都不听，下半年单位有晋升的名额，她再这么闹下去，我就完蛋了，你们帮帮我吧。”
姥姥一直没有说话，只是背对着爸爸，攥紧着手中的水杯，良久，姥爷叹了口气开口道：“行，你回去吧！淼淼那边我们会去说的，今天的事就谢谢你了。”
“爸，许妄也是我的闺女，她在你们这养，是我对不起你们，对不起许淼，也对不起许妄。”爸爸的眼眶略微泛红，拉过许妄的手，有些愧疚的说道。
“你回吧！”姥爷第二次开口。
爸爸面色一顿，开口道：“好，那我就先走了，崔家的事情你们放心，待会我过去处理，不会让他们再闹到家里了。”转头又摸了摸许妄的头，嘱咐道：“许妄，以后可不许再和别的小朋友动手了啊！”
许妄还没来得及点头，关门的声音就从耳畔穿了过来，这时天真的许妄还以为，她终于有爸爸了，她终于可以告诉其他小孩子，她爸爸长什么样了。
事情结束没多久，往年都是过年才回家的许妄妈妈，竟然意外的提前回来了，但她状态不是很好，经常和姥爷姥姥激烈的争吵，甚至会突然大哭，一直说着：“凭什么要我一个人痛苦，他却活的那么逍遥自在，他还想晋升，做梦去吧……”
姥姥哭着说道：“闺女，爸妈是担心你呀！担心你把自已消耗在一个不值得的人身上，担心你的一辈子就这样完了呀！”
听着他们的对话，许妄踌躇再三，最后还是迈出脚步，小心翼翼走到了妈妈身边， 看着妈妈猩红的眼眶和颤抖的双手，她学着大人的摸样，伸出手想要牵牵住那个干瘦的手，可在许妄的手刚要触碰到母亲的一瞬间，一道凌厉的呵斥从头顶传来：“滚开！”。
许妄被吓得后退两步，震惊中抬头，厌恶至极的眼神，深深的刻在了许妄的脑海里，一瞬间，许妄觉得自已是世界上最可恨的人：“对不起~对不起~”，许妄脑海里没有下意识的开始道歉。
“我说别叫我妈~别叫我妈~我受不起你不知道吗！”许女士尖锐的声音在许妄身边环绕，许女士的激烈，让许妄认为这一切都是因为她。
“你别拿孩子撒气！”姥姥厉声说道。
“对不起，对不起~”许妄哭着回到了卧室的角落，听到动静的聪聪来到了许妄脚边，不住的摇晃着尾巴，仰头看着许妄，似乎在询问发生了什么事情，许妄将聪聪揽到怀里，一边抚摸着聪聪柔顺的毛发，一边默默地掉眼泪。
许女士第二天下午就走了，躲在房间里的许妄原本心存幻想，想会不会许女士冷静下来之后，会来找许妄，许妄心里默默地说：“只要妈妈来找我，我就道歉，我就给她一个大大的拥抱。”可是没有，直到许女士摔门而走，许妄也没有从许女士嘴里听到一句关于自已的话。
“我是好孩子吗？”
“当然是了，我们乖乖是世界上最好的小朋友了。”
“真的吗？那妈妈下次回来，你们也告诉妈妈好不好？”
“当然了，而且妈妈早就知道我们乖乖最好了。”
这是许妄和姥爷姥姥之间最常见的对话，因为自从上次离开，许女士已经好久好久没有回来过了，就连过年都没有回来，或许许妄早就已经忘了上次分开时候不愉快的事情，她只想好好表现，想让自已成为一个更好的小孩子，希望许女士回来的时候，能喜欢她。
可经过和崔熊熊的一次小孩圈争执，原本就没有什么朋友的许妄，彻底成了一个孤家寡人，所以平时她最多的活动，就是听姥爷姥姥讲故事，跟着姥爷姥姥看书，还有一个人抱着聪聪发呆。
她经常一个人对着镜子幻想，一边傻笑一边喊：“爸爸妈妈，你们什么时候来看我，我是一个乖宝宝哦~，姥爷姥姥说我是个非常聪明的小朋友，比小区里其它小朋友聪明很多很多……”，一玩就是一天。
她也经常抱着聪聪，坐在楼下的花园边，望着小区大门的方向，看能不能出现期盼的身影，只是日复一日，日出日落，爬山虎败了又生，依旧没有等到想等的人……
——
一个蝉鸣声格外洪亮的夏天，雨水格外充沛，连续半个月的阴雨，让台阶上的青苔越发浓郁，本以为是居家修养的好时候，可偏偏姥爷摔了一跤。
许妄本以为就是简单的摔跤，以为姥爷很快就能像往常一样带着她去公园到处溜达了，可出乎意料的，姥爷连着两个星期都下不来病床。
所以接下来的事情，仿佛是冥冥之中有人策划一样，为了减轻姥姥的负担，许妄被接到了许女士身边，离开姥爷姥姥身边的那天，许妄哭的撕心裂肺，一半是不舍，一半是对未来的恐惧。
但哭过之后，许妄对未来的生活还是抱有幻想的，因为她认为，许女士和她之间的隔阂，应该是因为没有时间相处，毕竟姥姥姥爷说她是世界上最好的小朋友，所以她觉得妈妈怎么可能会不喜欢她呢！
她一定会好好表现，一定要让许女士喜欢上自已。
千想万想，都想不到，之后的生活，是她恶梦一般的开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