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多账本，几时才能看完……”
亥时正刻，烛光微闪，舒懿趴在几案上，手边还有一堆没看的册子。云霜将烛台里过长的灯芯剪去，“公主，您要不明天再看吧。”
“早看晚看还不都一样。”舒懿用左手强撑着脑袋，右手懒懒地翻着书页。“管家真麻烦。”
崔珣挑帘进来，轻声说道:“殿下还没休息？”
云霜识趣地退了出去，他走到几案旁坐下。
“我不是说过，要你别在叫我殿下了吗……”舒懿还没说完便打了一个很大的哈欠。
他唇角微扬，笑言:“臣忘了，夫人……这是看了多久？”他随手拨开几本册子。
“从前日大嫂嫂送过来就一直在看。”她轻叹一口气，“可这些账目又多又杂……”
“都是些陈年旧账，还看它做甚。”
“我以前在宫里姐姐教过我的，她们总说管家理事是女子本分，从账本能看出很多东西......我并非全然赞同，但我既嫁过来，也想多了解了解这个家，总不能什么都不知道吧。”
“你若是想了解，大可直接问我就好，这些东西就是做给人看的，里面讲的东西不见得都是真的。”
“你们男人还会管后院的事？”烛光映在她眼里，忽闪，如星子般明亮。
“以前家里的事我也……不是很清楚，但是从三年前我回来，到现在家里大大小小的事我能知道个十之八九罢，虽然一直是大嫂嫂当家，但每个月她都会来给母亲送过往一月里的收支账本，我从小看东西就记得快，时不时看上个一页两页的，也就明白了。”
舒懿心中有一丝窃喜，与其看那些不会说话的字，还不如听人讲来得快。
“现在放心了吗？有我在，才没什么搞不定的。”舒懿被他逗笑了，又点点头，“我刚才回来的时候，发现外面月色正好，今日刚好月圆，要不要出去看看？”
“现在？”舒懿还没反应过来，崔珣已经起身，搀着舒懿的胳膊把她拉起来就往外面走。
门外，圆月高挂，清辉落满庭院。
崔珣望着月亮沉思片刻，柔声道:“带你去个地方。”
他走在前面，脚步不快不慢，穿过幽幽的小径，好在月光很亮堂，他时不时回过身提醒舒懿小心脚下，大概走了一盏茶的功夫，来到西北角的一个小院子。
那个院子很偏，处于一个半坡上的地势，院墙边种了很多竹子，中间有个不大不小的池塘，池塘边上有块很大的假山石，石头仿佛被刻意处理过，有那么一块地方刚好可以坐人。这里像是修建宅子时剩的边角料，修个房子嫌地太小，做个花园嫌位置太偏，总之没什么用处。
“这里是之前新府落成的时候，我来巡视偶然间发现的，因为地势偏僻也没什么人会来，倒是个清净的好地方。”
院墙上竹影憧憧，池塘水浅，但是圆月清晰可见，两人坐在假山石上，夜风轻拂，舒懿缓缓闭上眼，感受此刻无声的温柔。他目光沉静，望着水中明月。
“其实这个家里没有那么复杂。”崔珣换了种轻松愉快的方式，给舒懿讲了些好玩的事，“我们这一房人丁单薄，不像其他房支子孙众多，去年我同母亲回老家过年，亦遇到一些事······”
崔珣讲起他们深州崔氏如何从兴起、衰落，在大房祖母的手里力挽狂澜，家族才又得以兴盛······话语从深州绕回东京，谈起长辈口中他那个崔家不成器的大哥，即使娘子每天都要说上他几句，出了门他依旧夸赞夫人聪明能干……
“那……你呢？”舒懿转过头看着崔珣。
“我？”他迟疑片刻，笑了笑“我没什么好说的……除了闯祸被父亲责罚好像真的没什么能说的。”
比起其他人那些心酸离奇的故事，她更好奇眼前这个人。可他这不短不长的二十年里见过最多的东西是血肉刀剑。
崔珣搜肠刮肚寻找一些不那么血腥的东西想讲给她听，“那给你讲讲我去过的地方。”
他讲起第一次跟随父亲出塞——边境的月光，大漠上升起的狼烟，少年持长剑入阵破敌……听说少年将军以少胜多，绝地反击……
后来他见过烟雨朦胧的江南，也去过环境湿热的岭南，只是身边没有父亲了。
她认真地听着他口中所说的风景，崔珣转头透过她的眼眸，感受到她炽热而纯净的心，哪怕是一点点冰冷的霜刃都会刺伤她。他真希望她的内心永远像池中水般清澈，映得出月光的明亮。
夜深了，她困得睁不开眼，慢慢将头靠在崔珣的肩上。
崔珣轻声唤她，只听见她“嗯”了一声，崔珣只得将她轻轻托起抱回房中。她双手微微搭在他肩上，还未到暮云轩，怀中人却早已睡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