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年中秋夜里,汴京城热闹非凡,街上吵到三四更后人方散去。
舒懿晚饭后,天色刚暗就被崔珣扯着出门了,两人一直逛到亥时正刻才回。
一进门,崔珣便被刘氏屋里的嬷嬷叫走了,见天色不早,崔珣便让舒懿先回房歇下,不必等自已。
刘氏应是等了好大一会儿,见崔珣进门,虽然有些困意,但脸上并没有什么不满,还让李嬷嬷做了盏茶来。
“街上花灯好看么?”刘氏笑盈盈地看着他。
“好看,母亲是没见那盛况,流光溢彩,直叫人看不过来了!”
“你们夫妻俩到底是还年轻,心性还和小孩子似的。”刘氏端起面前的茶盏浅尝一口。
崔珣不好意思地低下头笑了笑,又挺直腰,转而问到:“母亲这么晚叫儿子来,可是有什么事?”
刘氏用藏蓝色的帕子轻轻擦了下嘴角,“也没有什么大事,三月前我收到封老家来的书信,大房的徐老太太近些日子身上不大好,你吴大伯母一人持家诸多不易,尤其是你二伯父去了江浙做推官,二伯母跟去后,一家人也不大回来,宗族里大小事务全靠你大伯父他们一房人撑着。”
“两年前回乡,老太太身体看起来还很硬朗,如今怎么就……”
“世事难料……如今你祖父一辈的老人,还在世的也就只有徐老太太了,这两年老家的子孙大多都出了远门,家里越走越空了。我近来总梦到你父亲,他说想回老家看看,我本该回去的……”
“母亲若是想回老家,等再过月余,我与公主同母亲一起,回老家过了年再回东京也好啊。”
刘氏摆了摆手,连连说道:“不成不成……我今日叫你来,便是要与你讲这回乡之事。自收到信来,我思索良久,又寄了信给深州老家,今日晚饭前刚好收到回信。”
“母亲的考虑是?”
“眼下朝廷正是用人之际,新法才刚实施,尽有变数,这时你该处处留心,万不能被台谏寻了错。”
自去年新法实施以来,司马光与苏轼等人多次上言,请求停止新法,三思而后行,官家没有采纳,但一连罢免了好几位官员,这态度自然也就不言而喻了。司马光与苏轼见此,便自请外放,朝中那些反对的声音虽有渐弱,然并没有完全退出朝堂纷争。
刘氏此话在理,崔珣复问道:“儿子谨记母亲教诲,那回乡之事?”
“我与你大伯母在信中谈到,如今子女们都已成家,现在也该是放开手,让你们自已过日子的时候了,我打算回深州老家去,不回东京了。”
崔珣怔住,将手里的茶盏放在桌上,欲出口挽留却被母亲堵了话口,“我老了,和你们年轻人终归没有多少话可说,回了老家,宗族里一群兄嫂弟媳还能聚在一起多聊聊。”
“有人陪着多说说话那是极好的,只是您从前与二伯母向来有些不对付,恐怕……”
“那都是多少年前的事了,现在他们也不回深州,能不能见到还说不准呢。再者,谨一已经和你哥哥他们商量定了,陪我一同回去。”
崔珣沉思片刻,“既然母亲都已想好,且又有少母相陪,儿子便放心多了。”
两人又谈了一会儿,刘氏实在有些困了,便叫李嬷嬷送了崔珣出慈云斋。
崔珣从慈安堂出来已经子时一刻了。
舒懿回去后卸了钗环,和云霜雨露嬉闹几句,然一番困意袭来,实在抵挡不住,便吹了灯睡下。
崔珣回房时她已经睡熟,但床边窸窸窣窣的动静又惊醒了她。舒懿自小睡觉就很轻,夜里总是突然惊醒,又昏昏然睡去。
舒懿微闭着双眼,懒懒地翻了个身,嘴里轻轻说道:“才回来……”
崔珣也不知她是否在说梦话,随着她不太清楚的话语回应了一句,轻轻躺下,舒懿侧躺着往他身边挪了挪,双手挽着他的左臂。
这似乎是她一种自然而又下意识的动作,崔珣侧过头,微垂双眸,看她呼吸清浅,睡得正香。
这近半年的光景中,比起那些望其项背的夜里,这应该是他们之间最亲昵的动作了。崔珣望着她,她挽着他的手臂不肯松开。
她做梦了吗……梦里都看到了什么呢……
崔珣轻轻勾了勾唇角,伸过另一只手给她掖了掖被子,随后带着笑意睡去。
窗外,清辉满地,微微风过,一片不知何处而来的树叶落在池塘的水面上,漾起一阵涟漪,月的倒影也随着波纹晃了晃。
水面静下来,夜里一点声音也没有,水底的月亮依旧空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