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堂主的境况并不算好。
方渡自制的尸体伪装了一段时间,可惜那尸体放置时间久了又被打回原形,恰好被少宗主雷雨昂发现。
楚宸立刻被带到雷宗主面前,质问拷打。他本就不是会说谎的人,没多久,就被问出真相。
楚堂主非但未能完成宗主之命,擅自放走罪人方渡,如今又犯下欺瞒之罪。
雷行宗酷刑颇多,可想而知,他会被如何折磨。
那天方渡夜里罕见地睡不安生,他做了一个梦,梦中的楚宸被烈火灼烧,在他面前化成一把灰。
对方沉默而痛苦的神情让方渡莫名刺痛一下。
他缓缓睁开眼睛,窗外月色皎白,一片清明。小游睡在隔壁,能听见少年均匀的呼吸声。
石掌柜仍在院内睡竹榻。方渡听得出他没睡,大概两手垫在后脑勺,翘着腿看星星。
果不其然,方渡刚推开门,迈出去一步,就听见石掌柜在旁边开腔。
“大晚上的你不睡觉,出来守夜?”
石掌柜的造型和他想象得一模一样,嘴里叼着根草,悠哉地望向他。
见方渡脸色惨白,石掌柜也坐起来。
“这是怎么了?做噩梦?”
“雷行宗的楚堂主恐怕出事了。”
“出事就出事呗,和你有什么关系?”
石万秉持旁人死活与我无关的原则,也不叫方渡去管。
若是按照惯例,方渡也不会管。但楚宸跟他之间已经有了因果,要是不去解,恐怕对他也会有不利影响。
“我去雷行宗走一趟,去去就回。”
“那你去吧,”石万见劝不听,把蒲扇又盖回自已脸上,“我要睡觉了。”
“要带特产么?”
“雷行宗那破败地方有什么特产?算了算了。”
“你什么时候回渡已堂?生意没人经营,年底拿不到钱,我们的友情就到此为止吧。”
方渡凉薄一言,石掌柜愤然坐起。
“我石万本事大着呢!就算不在店内坐镇,钱也少不了你的!再说了,难道你我二人之间的情谊竟然如此脆弱不堪?我伤心了。”
“你伤心吧,我要走了,”言谈间方渡已经走出去数十步,都到了院门外,“你要是不着急下山,就照看好小游。”
“我明天一早就虐待小孩。”
“随你高兴。”
方渡笑了笑,不把石掌柜的玩笑当回事。
他从怀中拿了一张空白的符纸,伸手在虚空一拈,一杆朱砂笔出现在他的手中。
雷行宗在无名山的西南方,方渡歪头想了想,在纸上画了个箭头,又在上面勾勒一些神神鬼鬼的线条,这样看上去就像那么回事儿。
他第一次来雷行宗,有些辨不清方向。左右转了转,正不知何处去时,有两个雷行宗的弟子路过。
“楚堂主这次可惨了,宗主发了好大的火。”
“不是说现在还在惩戒堂冥火上面架着?要我说这方渡可真够狡猾的,竟然连楚堂主这么忠心耿耿的,都被蛊惑了。”
“可能楚堂主早就有二心吧。都说他是宗主养的一条狗,这狗还能反咬主人一口?哪有这种道理?”
两人从扮作竹子的方渡身边经过。待他们的脚步声消失,方渡才回到小径之上。
惩戒堂。
方渡又抽出一张符纸,在上面写上这三个字。符纸烧空,他人也来到了所谓的惩戒堂。
还没进门,就嗅到浓重的煞气和一股扑面的烫风。
方渡皱了皱眉。
这些年他修身养性,已是许久没有身处凶煞之气如此重的地方,竟然有点不适应。
他从怀里取出一个白色的瓷瓶,倒出两粒褐色的静心丹,含在口中,翻进门去。
这静心丹倒不是防别的,主要是怕里面的煞气侵入他的体内,反而勾出了他自身的凶念。
傅云擎说得是不错。当年的方渡玉面鹤身,谁见谁迷糊。
可他也是十里八乡有名的煞星,谁见谁胆颤。要不是有个种地的爱好,能稍微压制他的杀性,他早已满身鲜血,从泥潭中拔不出身了。
人界太平也有小几十年的光景,这段岁月,方渡洁身自好,脾气是好了不少。
甚至连他自已都很难回忆起当初那段鲜血淋漓的岁月。
方渡嗅闻到了空气中的血腥味,这里的血气太重,而且纷繁错杂,几乎分不清血的气味来自于谁,中间还夹杂着惨叫和呻吟,审讯从白天到黑夜。
方渡无视那些惨叫,想起来之前那两个弟子提到过,楚宸被架在火上烤。
火。
他闭着眼睛再次仔细分辨,寻找最热的方位,顺着热息,身形一动。
这是一处单独的隔间,方渡看到架起来的木柴,正在燃着熊熊的火。
在火上是一只深色大瓮,盖着盖子。
瓮里面有人。
方渡施了隐身的咒法,转头看看四周,一共有六个负责看守的弟子。
他无声地念了一段法诀,弟子们接二连三地打哈欠,或坐或站,缓缓睡了过去。
看见弟子们都睡着后,方渡转身掀开盖子。
刚开盖,一股肉香气。楚堂主在里面已经蒸迷糊了。
楚宸的护身灵气只剩下最后一层,一旦这层灵气破了,那真是一锅炖烂的肉。
来不及多说什么,方渡施了个替身术,直接把他从瓮里面换出来,把一个草扎人偶放进去。
人偶在热汤里,试图挣扎一下。方渡把它的头又按回去,用气音和它说话。
“放心,死不了,最多把你煮散了,到时候我再给你拼起来。”
人偶乌鲁乌鲁,说了些旁人听不懂,方渡能听懂,但他装作听不懂的话。
昏迷过去的楚堂主被他揣进了芥子袋,袋子变大变小,被他妥帖地收在宽大的袖子里面。
楚堂主就这么被揣走了。
方渡正打算离开,但好巧不巧,这会儿外面突然传来喧闹声。
“少宗主!”
“少宗主。”
是雷雨昂!
雷雨昂当初被方渡废了修为,又挑断脚筋。不知道他爹请了什么高人,如今倒是能走路了,只是需要手杖,走路也一瘸一拐。
受伤之后,他的脾气愈发乖戾阴郁,动不动就大发脾气,砍几个脑袋。他爹又一切由着他,让他在宗门作威作福,搞得雷行宗人心惶惶,苦不堪言。
这会儿也是。已值深夜,正是休息的时候,雷雨昂非要在这工夫检查弟子们值班情况。若方渡是这雷行宗的弟子,此时非要踢他两脚不可。
雷雨昂冷着一张脸,看见值守的弟子在打瞌睡,从身边仆从的腰间抽出一柄剑,噗地刺中其中一个弟子的胸膛。
那弟子惨叫一声,血液喷出。隐身在旁的方渡蹙眉。
没想到雷雨昂已经暴戾扭曲到如此地步。
雷雨昂随手扔掉染血的剑,环顾一周,四面的弟子战战兢兢,大气都不敢喘,谁也不愿在这时刻触他霉头。
方渡也混在弟子之中。他沉默地看着雷雨昂一双阴郁的眼扫过他。
又扫回来。
雷雨昂突然紧盯住了他,方渡微微抬眉,他的隐身法应该没失效才对。
两人隔着人群对视,方渡正在想是赶快溜还是打一架,雷雨昂就拨开人群冲着他过来了。
“你是谁?我怎么从来没见过你?!”
方渡眼睁睁地看着雷雨昂的手伸到他面前,绕过他,抓住了他右手边那个青年的衣领。
方渡转头,望着那青年的脸,错愕。
……傅云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