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中众人等风雨停歇,便分几路行事。
秦廉主动揽了这“报平安的任务”,他步履矫健地往众人逃命的地方追去。
秦廉的追赶之路,停在了那条浪涛滚滚的大河边。
这边是成堆的黑铁虫尸体和秦廉,那边是拥挤的幸存百姓。
连接两处的木桥早已被砍断,它成了这里唯一的战败者。
两边遥遥相望,以嘹亮的呼喊声压过巨大的浪涛声。
秦廉大口吸气,扯动胸腔,牵动几处老骨头发出咯吱响。
“喂~我是虫师秦廉~黑铁虫危机已解~大家~可以~回家了~”
漆黑的夜色里,对面的百姓融成一团黑色。
听见河岸这边的呼喊,那团黑色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黑色又长高了一倍。
“嘿~过河的桥~断了~我们~过不去了~咋整~啊~”喊出这口的是个中气十足的大汉。
见河岸这边没有回音,那黑色又再度缩了回去。
秦廉无奈,背手在河边来回踱步。
今夜月明星稀,滔滔河水送来凉爽之意,又有微风吹拂。
不如趁着天还未亮,索性就地入梦,与各类虫族挚友相会吧。
这些人类的糟心事儿,等明日能解决的人来了,自然会迎刃而解。
此时,到处是被大雨浸透的坑洼,只剩黑铁虫尸体堆成的小堆算得上干净。
很快,秦廉便在那小堆之上,进入了香甜的美梦。
有人美梦,自然就有人噩梦。
妘道书赶到的时候,张小花正是噩梦连连。
李临慧死的时候,一只手正紧紧抓着张小花的衣角。
人死身硬,众人费了老大劲,最终决定将那块衣角,留给亡人。
张小花喜欢这个孩子,但她不打算收养。
李临慧生前要把孩子给张小花,未果。
死后继续钻进张小花的梦里,往她怀里塞一个满身淌血的孩子。
张小花不知道这是哪里,周围只有爬满五颜六色的虫子。
等她低头再看孩子的时候,对方竟然长了半张死去女儿的脸,另外半张,是虫子的脸。
再往下看孩子的胸口和肚子,竟然也是人和虫的器官各一半。
还有一根人腿和一根虫腿。
好吓人,这是谁的孩子?又是什么虫子?
忽而传来一阵虫鸣,脚下生出一个漏斗型的旋涡来,死命将怀里的虫孩往下扯。
张小花不想要这个虫孩,但她手脚不听使唤,拼命地护着虫孩,抱着孩子一起被吞没。
正当仅剩半个头露在外面时,一阵天外之音响起,张小花双眼发晕,脑袋绞痛。
“啊!虫子!”张小花惊坐而起,大汗淋漓。
她看向将自已围得难以喘气的人影,只觉窒息。
大手重重一挥,连着几个耳光啪啪作响。
木铁众人捂着脸,委屈地盯着张小花。
李临君将脸凑近张小花,问道:“花花,你怎么样?”
张小花见是臭男人李临君,一脚踢开对方,站起身来找孩子。
孩子正在妘道书怀中睡觉,旁边是李临慧的尸体,和守着李临慧的木章、李临秀。
张小花放轻脚步,凑到孩子面前,心有戚戚地看了一眼,才放心下来。
心道:“还好,只是个噩梦,不是真的。”
有人不想做噩梦,有人只恨没得噩梦做。
素草将万有益丢到城主府门口后,就头也不回地找心心念念的主人去了。
万有益躺在门口那个大水洼里,虚弱地喘气,看周围只有那四个绿衣守卫,开始摆起架子。
“你们站着干什么?还不将我扶回房中歇息?”
四人只是听命,配合素草将万有益押送回府,却始终不敢太过得罪这位修神者。
他们几人从袖中抽出竹竿,两三下推长,便准备架起万有益,送回房中。
万有益有些得意,终于找回了自已的主场。
啊,万有益还未笑够一个回合,一道声音打断了四人的动作。
“他神格已碎,只剩个修神者的虚名,将他送进牢房吊着命就行,不用特殊照顾。”
究竟是谁人这般大胆,万有益顺着声音看去,竟是那云川。
原来是云川,万有益气势重新降回原点,半是央求半是威胁地说道:“殿下,我就算只剩虚名,也应交给真人宗的驻国使者审判,这审判结果如何还未可知,您何不卖我个人情,给我这老骨头一个舒服点的地方。”
云川不惧威胁,蹲在万有益面前,说道:“使者的审判结果我自然是无权左右,我只需知道,万木令是因您而毁就行。”
万有益震惊:“你……万木令是那妘道书毁的,你怎可污蔑?”
云川张开折扇,扇去面前万有益的臭味,说道:“在场众人皆可作证,是你将皇虫封印进万木令,才致其破碎。”
不等万有益狡辩,蓝盐走上前,冷漠地补充道:“十年一次的城主集会即将开启,如今万木令因你而毁,你将面对十二城的联合审判。”
万有益大惊,那真人宗的使者可以不将休明国国主放在眼里,但决不能轻视十二城共同的意志。
如果真的将自已交给十二城审判,自已将会在那个地方,被扒光所有秘密。
何况,自已真的就只剩个虚名了。
云川不愿继续与万有益纠缠,当即命令四人将他架到牢房,严加看管。
万有益失魂落魄地被押进牢房,惶惶不可终日。
素草终于找到了妘道书,绕着她的手腕扭动绿叶,倾诉委屈。
妘道书安抚完素草,才有空搭理跟在素草后面的玄衣。
“玄公子,可否问一句,你真的只是一个刀口舔血的江湖人吗?”
玄衣走到妘道书面前,低头看着她的眼睛,良久后叹气道:“今夜之前,你对我并不是如此防备。”
妘道书回答坦荡:“你所知甚广,毁令噬虫并非唯一的破局之法吧。”
见玄衣并没回答,妘道书又继续说出心中所想:“你也没有尽全力,其实我们都有秘密,但我不赞同,这种更大牺牲的做法。”
玄衣并没有反驳,坦荡承认:“善良并不是一张有效的通行证,这世上善恶、好坏交错,就像一个千层魔盒,处在不同位置的人,也会有截然不同的看法,谁都没有资格给出定论。”
妘道书冲他笑了笑,只说了句“我们不是一路人”,便转身走了。
玄衣无奈,随即跟了上去。
各处自有各处的故事,就连那满目疮痍的战场也是。
一阵微风吹过,街上四处溢满酒香。
由远及近,响起一串咯哒咯哒的铁蹄声。
一只苍白修长的手在虚空中敲击出凄美的歌谣。
这只手缠绕着一根同样苍白的丝线,垂下一张鬼脸面具。
铁蹄在万木令破碎的地方停下。
那张森然的鬼脸鼻头一促,张开大口,将碎片全部吞进去。
铁蹄声又开始渐行渐远,街道中回荡着咬碎硬物的咔嚓咔嚓声。
一句“青山若知今日之事,可还会护住那小胖头?”被风吹得飘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