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蕙与师父动身来突厥前,原本与师父说好,第二年的四月回去,结果这年的冬天一切安好,反倒是第二年刚刚入春,一场瘟疫就蔓延了整个草原,江蕙终于亲身经历了“家家有位尸之痛,室室有号泣之哀”的惨状。从早到晚,她都与师父奔走于各个部族之间,只在每天晚间休息时才会一遍遍地想起与李世民的约定。
等到疫情平息已经将近五月,但师父年事已高,加之几个月的辛劳完全透支了身体,几十年不曾生病的药王终于病倒了,而且那病就如同抽丝剥茧般拖了将近月余。病愈后,药王的身体显然大不如前,江蕙不敢让师父长途劳累,只得放下回中原的心思,陪着师父在草原又待了一年。
这期间,她给李世民写了几封信,李世民也回了信,两人再约来年的四月初八。
四月初八,江蕙和师父如约赶回了洪涛山,江蕙在谷中好不容易挨到了太阳偏西,同师父打了声招呼,便一路小跑来到丫苑。
推开虚掩的院门,院中所有的屋子都是漆黑一片,只有李世民的屋中亮着灯光。江蕙心中有些疑惑,按理说,柳婶此时应该在厨房忙碌。就算饭已经做好,但主仆有别,她也绝不会待在李世民的屋中。
转念一想,或许是李世民和柳婶早就准备好了饭菜,两人一起在屋中等她。于是快步向前,举手推开了虚掩着的房门,笑道:“二哥,柳婶,等急了吧,我……”
门开启的一瞬,江蕙的笑容僵住了,话说了一半便哽在喉头。
屋里没有李世民和柳婶,而是有三个年轻的女孩子,两个丫鬟打扮的侍立在门口,还有一个身着鹅黄色衣裙的小姐姿态优雅地坐在书桌前。听得门开,书桌旁的女子回过身来,缓缓站起,望着江蕙嫣然而笑。
江蕙心中惊疑,细细看那女子,只见她约莫十五六岁的样子,白皙俏丽、眉目俊美,梳着简单的双环髻,不施脂粉,不带饰物,秀丽端庄,大方得体。
不用多说,江蕙已然知晓这女子是谁。她微微一笑,迈步走进屋子,坦然地望着她。
那女子看见江蕙如此自然的表情,显然有些意外,张张嘴想说些什么,可是又没说出来,笑容略微显得有些尴尬。
见此情景,一个丫鬟上前一步,代替她家小姐问江蕙:“请问,您是蕙小姐吗?”
江蕙点头。
“这是我家长孙大小姐……”
“君澜,”长孙无垢不待丫鬟说完,便出声打断了她的话。
那丫鬟立时明白了大小姐的意思。的确,江蕙的身份太特别了,这样介绍的确不妥。忙和另外一个丫鬟互相使了个眼色,低头退了出去。
“长孙小姐好!”江蕙的笑容依旧灿烂,语气很是平和。
她的态度大大出乎长孙无垢的意料,笑容僵在了脸上,有些手足无措的样子。
江蕙才不管她,接着问道:“请问大小姐,可知柳婶去哪里了?”
长孙无垢不答,转身从书桌上取过一封书信,交给江蕙。
江蕙展开书信,里面是李世民熟悉的字体,只是有些潦草,显然是匆忙草就的。信中只有短短的一行字:“父有难,须即刻还家。事出突然,不及相辞,礼物亦不及当面相赠,托无垢转交,勿怪。保重!”
“父有难?李家出事了吗?”江蕙抬头急切地问。
“是有些麻烦,不过具体情形我也不是很清楚。飞鸽传来的书信上说得很简单,只说国公被人构陷,要世民立刻返回大兴。“
父有难,那李世民呢?伴君如伴虎,如果遇上的是抄家灭门的大罪,该怎么办?江蕙不由自主地胡思乱想起来。
“这个是他托我送给你的。”长孙无垢从桌上拿起一根通体翠绿的玉笛递给江蕙。
江蕙心乱如麻,伸手接过来,随口道了一声谢。
长孙无垢不说话了,屋内静默了片刻。在这片刻的静默中,江蕙手握玉笛,暗暗下了决心。
“世民说今天是你的生日,让我来陪你。”终于,长孙无垢打破了沉默。
“这么晚了,府里准许大小姐出来?”江蕙的话语中终于带了一丝讥讽。
长孙无垢听了反而松了一口气,她其实早就做好了预想,想着江蕙会发怒,想着说好多的话来安抚江蕙的情绪,可是,江蕙今天的表现大大出乎她的预料,几乎打乱了她的全盘计划。现在,江蕙终于开始有些情绪了,长孙无垢感觉,这样的江蕙其实才算正常,事情终于算是开始向自已预想的方向发展了。
这时,丫鬟走了进来,回禀说晚饭已经备好。长孙无垢点点头,邀请江蕙一同用膳。江蕙也不推辞,从容地看着丫鬟们摆放碗筷菜肴。不多时,桌上摆了满满一桌子菜。长孙无垢和江蕙在桌旁坐下。
长孙无垢拿起筷子道:“这些菜都是父亲命人备下的,刚才君澜她们又加热过了,你尝尝味道怎么样?”
江蕙笑笑,礼貌地把各种菜式都尝了一遍,点头道:“味道都很好,请大小姐代我谢谢长孙大人。”
“蕙儿,你还恨父亲吗?”
“恨?”江蕙笑着摇摇头,“师父说了,所有的人都有自已的无奈,现在这样的结果也并不是长孙大人所希望的,所以谈不上什么‘恨’。”
“那你愿意下山吗?”长孙无垢大喜,赶着话头追问道。
“为什么这样问?”
“世民和柳婶都回大兴了,山上现在只有你一个人。父亲说,希望你能下山住到庄子里。”长孙无垢连忙解释。
“我不是一个人啊!我还有师父和师姐。”
“这样啊,”长孙无垢有些失望,“你……我看你还是没有放下。”
“也许是吧,”江蕙叹息了一声,“我说过,我今生与长孙家再无瓜葛,请大小姐转告长孙大人,谢谢他的好意。”
说罢,江蕙起身,对着长孙无垢行了一礼,转身出了屋门,也不走院门,纵身跃上围墙,瞬间不见。
长孙无垢准备了一天的长篇大论一点也没有用上,江蕙只和她交流了短短的几句话,这几句话表明了江蕙的态度,她始终很镇定,很坚决,根本不可能被说服。长孙无垢立在门口望着苍茫的夜色发了好一会呆,才命丫鬟收拾了屋子,灭了灯,提了灯笼悻悻地下山去了。
江蕙其实并没有走远,她站在山崖上目送长孙无垢离开后,又返回了丫苑。
她打开李世民的衣箱,在箱中挑拣了几件衣服抱在手中,又转身来到柳婶的房中,晃亮火折,点着油灯,从柳婶的箱子中,找到了自已的衣服样子,开始专心致志地修改起手中的衣服来。
天开始放亮的时候,江蕙剪断了手中的线,把改好的衣服在自已身上比了比,满意地笑了。
等到她从屋里出来的时候,已经宛然成了一个英俊的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