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进宫报个信,作为弟弟,还是新郎官,田蚡大可派个使者就可以。
但皇宫是皇室居住的地方,不是什么人都可以进,什么人都可以出的,这就需要“宫籍”。
所谓宫籍,其实就是自由进出宫城的资格。窦婴原本也是有的,但因为不听话,被窦老太后“削籍”,也就是注销了。
其他人哪怕是王子公主,如果没有旨意或手续,侍卫是不会让他们进出宫殿的。田蚡虽然与太后是姐弟,但长乐宫卫尉程不识特别的不徇私情,特别是现在这个微妙时刻。初更人定,为了减少麻烦和环节,商议的又是机密,田蚡就亲自出马了。
汉长安城在渭水南岸,骊山北侧,宮殿建筑占全城面积三分之二,大都集中在南部地勢较高的位置,显然是藉此突出皇权至上的观念。
当初一个叫嬴政的人扫平六合,完成华夏大一统,自称始皇帝。他在关中苦心经营的宫室覆压三百余里,隔离天日,歌台暖响,春光融融!
后来有一个叫项羽的人,放了一把毁灭性的大火,连烧了三个月,让那华丽无双的建筑随着雄视一切的秦王朝在烈焰中化为袅袅青烟,再无迹可寻。
一切归零,只留下无尽的思考与慨叹!但到等不到江山易手刘氏。刘氏王朝的开国丞相萧何就指挥劳役在秦墟的边上开始营建皇室宫殿。
连高皇帝刘邦从外地平叛还京,抬眼见工程浩大,也不禁怒火中烧,质问萧何道:“现在天下战争不断,社会骚乱不安,连年苦战,成败还不能确定,为什么建筑像这样超标准的宫室呢?”
萧何老老实实回答:“正因为天下现在还没安定,所以更要尽快建好宫室。天子统帅四海,宫殿不壮丽就不能体现权威。就是现在不做,后世也得做。”刘邦听后就不说话了。
萧何的意图很明确:宫殿不仅仅是满足帝王居住、生活要求的,还是朝会的地方。就应该用严谨整饬的格局鲜明地反映这人间社会的新秩序,用宏大的规模凸显帝王的权威,用巍峨的气势强烈地威慑臣民!后世一些衙门穷尽豪华奢靡,也是深谙此道!
现在萧丞相的杰作已经完成,竣工后的宫殿占地七千余亩,殿台楼阁七十余座,辉煌壮丽不比秦宫稍差,寄托着“没有灾难,没有殃祸,没有尽头,延年永昌”的最美好愿望,“称乐万岁,或曰未央”定名未央宫。新建成的未央宫很快替代太后居住的长乐宫成为帝国的中心。
古人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田蚡经过未央宫,看还有一点黄晕的光,想那应该是小皇帝继续学秦始皇勤奋,每天一定看完几百斤的奏章吧。
边走边想,田蚡不觉已到长乐宫前。这长乐宫也是秦始皇留下来的,原来叫兴乐宫,面积不比未央宫小。汉朝刚建立时,就在这里办公,后来改为皇太后的居所。
现在入主长乐宫的正是皇帝的母亲,田蚡的姐姐王娡王太后。
因为是后宫,除非太后传召或者皇上传召,否则后宫唯一的男人只能是皇上,连守卫也只能在后宫的宫墙外巡逻,不得踏入宫墙半步。田蚡身份特殊,但也只能在前厅等待传唤。
田蚡看那宫灯通体鎏金、形似跪坐的宫女,神态恬静优雅,一改以往青铜器皿的神秘厚重。铜铸宫女一手执灯,另一手袖子好像在挡风,形成铜灯灯罩,袖内中空却是虹管,燃烧产生的灰尘可以通过宫女的右臂沉积于宫女体内,不会大量飘散到周围环境中,防止了空气污染。整个造型既舒展自如、轻巧华丽,既实用、又美观。
田蚡看灯座底部周边刻有“长信尚浴”的铭文,知此宫灯因曾放置于窦老太后的长信宫内而得名,现在到了王太后手里。田蚡想着找机会也要弄一批,这与淮南王孝敬的琉璃灯相比,虽不如它光鲜,但厚重奢华还耐用,最关键是宫里特供!。
正打着主意,王太后已经到来,看弟弟夤夜来访,知道一定有非常重要且紧急的事情发生。
读者可能奇怪:这太后姓王,丞相姓田,怎么还是亲姐弟呢?
原来王娡的母亲臧儿是当年项羽十八路诸侯王燕王臧荼的亲孙女。臧荼降汉后又造反,被刘邦平定,臧氏家族随之消失。
臧儿侥幸活了下来,但婚姻十分坎坷。第一任丈夫姓王名仲,臧儿和王仲生了三个孩子,男孩王信和两个女儿王娡和王兒姁,
臧儿占卜得知女儿有富贵命,就将她们都献入太子宫中,王娡为太子刘启生了四个儿子,可以看出其受宠程度。后来刘启登上帝位,她成了景帝的皇后。如今儿子刘彻继位,现在她就是太后了。
话说后来王仲病故,失去依靠的臧儿果断选择改嫁。嫁到长陵田家,又生了两个儿子——田蚡和田胜,田蚡就是现在这位权倾一时的宰相。
也许早年的苦难,会使得一个人更加敏感,更加看重"自已人",在京城权贵中更需要“抱团取暖”以换取安全感。
当田蚡叙述完事情经过,王太后想着:“老娘我还活着,你们就敢这样欺负我的弟弟;老娘要死了,我们田家人、我们王家人还不成了人家砧板上的鱼肉了吗?”不由切齿说道:“当年颍阴侯欺我外祖,这个账,也该还了!”
田蚡知道乃姐说的是灌婴攻藏荼一战,虽是各为其主,但确实是灌婴直接下的手:“我也想现在带兵去灭了灌家,但有颍阴侯的荫庇,不好下手,况且灌贼交游豪杰,不定哪里躲着,要是这次漏网,就不好抓了。”
王太后道:“不必脏了我们的手,明天你就告到皇帝那儿,让他处置得了。”
田蚡一点即通,明了这一石二鸟之计,借皇帝的手,不但可以答道除掉对方,还可以杀鸡儆猴立威,明确地告诉世人:动我田蚡,就是跟皇上做对!
王娡继续道:“小皇帝刚亲政,也需要拿一两个不听话的开刀。”
姐弟俩心照不宣,王太后计划借刀杀人,让田蚡:"明天你就告他“蔑视朝廷”,违抗谕旨送他去朝廷。”
田蚡欣然应诺,但有说道:“我另有一个计较……”
“但说无妨。”
“颍阴侯灌家有杆御赐金枪,可以‘免死’,不知道有没这回事?”
封建时代皇帝对子民是生杀予夺,既然能让你死,自然也可以免你死。为了皇帝不在场时皇权的权威,就有了“尚方宝剑”“御赐金锏”“丹书铁券”之类的器物。有时这种东西还会代代相传,后任的皇帝为了祖宗的面子,大多会承认它的效能。
灌婴当年随刘邦出生入死,骁勇善战。平定藏荼叛乱救出刘邦的时候,所用武器铜戈杀到横刃磨突。战后刘邦特意动用国家力量,锻造一把宝戈送给灌婴,以示嘉奖,并传授三军,见戈如见高皇帝亲临。灌家子孙后来就把这戈供奉起来,称为"圣戈",作为灌家族权象征,要证明灌家的功劳,展示这把戈最好不过。
王太后狠声道:“灌婴这老贼用那金枪,不知杀死了多少藏家儿郎。我恨不得他断子绝孙。”
田蚡听姐姐说到祖辈的叛逆所为,骂的虽是灌婴,但他听命于刘家,不知道该如何接话,幸好王太后也意识到自已失仪,转移话题说道:“东西是死的,人是活的,再说那金枪只说行伍战阵之中能行令,可没说能保命。”
田蚡诺诺唯唯,王太后忽然想起一事,说道:“灌夫的父亲灌孟是螟蛉之子,东西说不定都没传到他手里!”
田蚡听王太后提起,一击掌:“对啊,灌家有个子弟,经常到我府上遛狗,他有个女儿进了宫,叫什么什么来着……”可怜灌贤全心全意,但人家连名字都没记住。
王太后点点头,说道:“那你让他打听打听,免得多生枝节。”
沉吟一下,对田蚡说道:“你说这灌夫,是不是脑袋有毛病?敢一个人来惹皇室和丞相?”
田蚡听话听音,自然明白姐姐所指:“他是跟魏其侯同来,只是那姓窦的倒是客气。”
王太后说道:“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老太婆的遗泽还在,没有确切的把柄,现在还不着急动他。”
田蚡之前对窦婴做作恭敬,宴席上被灌夫当众撩起,那时候假装无所谓,现如今恶气横逆,恨不得让窦婴来舔自已脚趾头。
田蚡不自禁咬牙切齿道:"窦家有人曾经杀人,应当判死罪;亏得我替他救活,上次向他讨数顷田地,却推三阻四,那么吝惜!现在这事,他要是再来饶舌,我也不稀罕他那区区田亩,看他灌夫能活到几时?"
王太后听田蚡说起窦家恨事,勾起自已熬到窦老太婆去世的委屈,又熬满三年服丧,该我王太后说了算心想:哼哼,我就怕他不出头!谁挡我马头,我要让他怕,让他死,让他惶惶不可终日,让它在无边的黑暗中,在血的深渊里挣扎。
虽忌讳窦家实力,但料想早晚是块绊脚石,对田蚡道:“姓窦的可曾贪赃受贿?”
田蚡答道:“早之前查过了,没有。有时还会把赏赐分给下面收买人心。”
那就另一个方向下手:“可有不检点?” 就是查生活作风有没问题的意思。
田蚡:“伪君子倒检点的很,不曾灯红酒绿,连外室都没有。大庭广众也没有再妄议朝廷,批评时政的说辞。”
“他肯低头赔礼就先算了,不吭声也暂时,但只要蹦跶,就一并拿掉,我就坐着这么个位置,也不是稻草人。多让人盯着他,鸡蛋再密也有缝,通天巨网,我就不信你能逃出生天!”
那边打算息事宁人,这边却打算要你的命,将你生吞活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