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稚斜一行继续往东,他们此行是探查匈奴右地民情军情,他总觉得汉人自小皇帝亲政以来面貌大不同往常。而右谷蠡王又是只管玩乐不管事的主,伊稚斜顾忌汉人从这边下手,虽然汉军一直在东面五原、定襄、上谷、渔阳、右北平一带拉锯。伊稚斜这次过来先行探查,以图将来有备无患,到人家地盘上做这事又不方便招呼右谷蠡王手下,所以就自已一行四人沿路巡查,也亏得通关令牌在手,所到各处甚是通畅。
河西走廊地势险要,左右却不宽广,四人快马东进,次日到了嘉峪。正要找一家客栈住下,伊稚斜发现客栈前门口聚集了一群人,却是三个汉人带了个浑身是血,脸面严重变形的同伴要进店,店老板看对方死活不知,怕惹上晦气和麻烦,对方就是有汉庭通关文书、相府手令也是坚决不让进。仗着是地头蛇,招来一群泼皮,却也不怵对方。
一时纷纷扰扰,伊稚斜正要另找个去处,客栈里却懒洋洋地走出一个人,对三人说道:“自个儿窝囊可以,可别丢丞相府的脸!”声音不高却压着吵闹声让每个人听的清清楚楚,这手内功秀的相当到位。
这人二十出头,却留着鬓角,努力要给人成熟稳重的印象。自古行走江湖之人多是玄褐衣裳,此人却一袭白衣,确是骄矜。那么这是哪位?这样的大佬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书中暗表,原来窦婴矫诏入狱,查抄窦家的事已经过去三天,但是窦家的儿子还没缉捕归案。燕王府世子刘定国无心再交游京城里的达宦显贵,而且已经表示不耐烦,所以田蚡认为有必要和刘世子解释一下。
这天寒暄过后,宾主坐定,刘定国开口问道:“窦家那个遗逆可有消息?”
田蚡道:“据报贼子一路向北向西逃窜,昨天极乐那四个傻子在西渭渡截到他们,但是不认得人脸,让他侥幸逃脱了。”
刘定国话中有话地说道:“只可惜小王帐下阴先生日前外出,说去找一个朋友叙叙旧,到现在还没回来,要不然啊,就可以替丞相分忧,把事情早一点摆平了!”
田蚡对这大舅子这么跟自已说话感觉很有点不痛快,但的现在他远来是客,而且自已确实还没逮到人,心底也正烦着呢,但说到嘴上却是:“怎么敢劳动阴先生大驾,就指望他能操心好自已的事!窦家余逆这点小事丞相府还是有能力、有信心处理妥当的,这次他就没那么走运了!”他看阴奎在婚宴上虽然拳脚如风,但始终奈何不了那个边防小军官,估计也就银样镴枪头,中看不中用的货色。
刘定国道:“哦?那小孩儿能耐还真不小,居然能从丞相府手下逍遥法外!”明着夸小孩,意思隐隐却是田府的人比小孩还略有不如。
田蚡尴尬,又不好和这大舅哥翻脸:“一时不察,据说是因为窦逆还有两个余党随从左右,还有……郭家的人也掺和了。”
刘定国:“哼哼,郭家?鸣雌亭侯的外孙?看来我燕王府也该活动活动筋骨了。”田蚡却笑道:“不着急,不着急,我今天请到了个贵客,他答应出手,定然手到擒来!”转头对家仆道:“去请朱大侠过来。”
不一会人就带到,原来这人姓朱名安世,号称“大侠”,汉代这时候所谓的侠,已经不是行侠仗义,更多的是“挟”,粗暴强悍,以力欺人,为人霸道,他们用暴力触犯律例,与未进长安大狱之前的郭解属同一类人。话说朱安世武功是挺好,但还好不到田蚡让如此趋承,田蚡殷勤讨好的是这年轻人背后的势力——朱家。
朱家原来是一个人的名字,秦末汉初山东的一名游侠,是真正的“侠”。他曾经藏匿、救活被各方通缉的豪杰百多人,事情过了不夸功,不望报。家里平常剩余的财物从来不丰厚,有多了就去施舍救贫,自已却衣服破旧,饮食简单,低调到不为人知。
让朱家名动天下的是他那次窝藏了钦犯季布并成功将他洗白。
季布在项羽手下的时候让刘邦吃尽苦头,西楚霸王败亡后,汉高祖悬赏千金捉拿他,下令有敢藏匿的人诛灭三族。季布为人仗义,好打抱不平,重信守诺,战争中各为其主,围困逼迫对方主将也属正常,但威权不跟你讲道理,季布走投无路。
此时朱家冒着灭族的危险把他收留下,然后又亲自到洛阳,找到刘邦的亲信滕公夏侯婴,陈说其中的利害关系,请求夏侯婴在刘邦面前帮说情。夏侯婴转述了朱家的话,刘邦大受震动,立即赦免季布并拜他为郎中。千金买骨,此举对国家消化当时存留的对抗力量影响极大,为政局迅速稳定,各地恢复正常生产生活铺开了道路,减少了大量隐患。
此后朱家后人繁衍壮大,人们就称这个家族“朱家”,而朱安世就是朱家的第四代嫡长孙。田蚡看中的正是他背后一呼百应的受过朱家恩惠的豪杰和派生的豪强势力。
朱安世并不在意客厅里的刘定国,毕竟是丞相亲自邀请的自已,其他人大可不必买账。而刘定国看他眼高于顶,认定对方是一介草莽,耻于为伍,皮笑肉不笑地问道:“朱家什么时候给县官效劳了?”所以最后两人对田蚡提议合力擒拿窦家余孽都不感冒,于是各自分头行动,而田蚡也乐见双方明里暗里地较劲。
朱安世与极乐四凶一起出长安城,四人立功心切,而朱安世公子哥儿派头好整以暇,四人等的心烦,于是又各行其是。现在极乐四凶吃亏,走回头路,却在这里遇上了。
丘罪胸口中了刑义一拳,正自胸闷,兼得四弟生死未明,虽然知道此人不能得罪,但也顾不得自已不是对手,吼道:“小白脸有种去动真格,尽说什么风凉话!”
蔡密心里却另有计较,陪笑着说道:“大家都是为武安侯办事,不必伤了自家人和气。”
此前四人仗着老资格,对田蚡新接纳门下的朱安世多有刁难,虽然双方没有撕破脸,但也互相不给好脸色。现在田蚡不在,不用担心他脸面,而且对方又少了一人,朱安世自然不买他的账,还是视三人如草芥,说道:“也只有猪啊羊啊要成群结队,老虎狮子都是独来独往。”
丘罪脸色一变,就要发作,蔡密偷偷止住他,还是笑嘻嘻地跟朱安世说话:“有道‘一个好汉三个帮’,只要阳陵大侠你能合着我们一起,定能无往不利。”
拳不打笑面人,朱安世知道这四人虽然功底不怎么硬朗,但常在江湖混,人却机灵的很,现在被人轻易做掉一个,看那丘罪不是揉着胸口,看来伤的也不清,不知对方底细如何,待问上一问,也好知已知彼,也借坡下驴,说道:“难得你能这么聪明,你们跟我说说,他们几个什么人?到了哪里?也省得我麻烦去找。”
佘鸾背着戚暴,早已两脚发软,赶紧说道:“我们进去再说吧。”客栈老板一听这不知是死死活的血人要进门,与找来的泼皮们又鼓噪起来。
朱安世扫一眼佘鸾背上的人,撇嘴道:“我说你背着个死人瞎忙什么,你那同伴早死透了。”
三人试探戚暴气息脉搏,果然已经全没了。四人在田府多年酒肉朋友,现在戚暴居然就这么先走了,大感兔死狐悲。
朱安世不由皱眉,他隐隐已是这一行人的首领,对佘鸾吩咐道:“去找个福寿店,给他打点的清楚,再寻个义庄,待这里事情了解,再做计较。”
所谓义庄,就是有钱人捐钱或是捐地方提供一个灵柩或骨殖暂时统一摆放的场所,让那些客死他乡的先放着,等待他的家人运回本土去安葬,当然也有本地穷得无以为殓,也会暂时寄放其中,所以叫“义”。
三人正想亲自去办这些事,朱安世说你们人生地不熟,不如把钱委托老板,找熟悉的人去办了。那店老板看死人不用进屋,已经是谢天谢地,待听的可以代理红白喜事,更是欢天喜地,但嘴上还是说“这事难办难办”。
蔡密哪能不知道这些套路:“你难办,我就找能办了!”说的店老板赶紧接了单,蔡密交代好生伺候,心里已经暗自打算,嘿嘿,现在就是没能抓住窦家那小子领赏金,回去也分得一笔抚恤金。
众人看不成热闹,纷纷散去,几个腿脚快的,已经跟着店老板去找棺材了,今天葬人可挣钱,明天葬你知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