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黛依据计划,早晚还是去侍奉林昌化,不时和他哭诉一番,希望父亲顾念自已。林昌化以为青黛真的不敢违抗父命。长留也不去私塾了,每日跟着吴先生学着理账,学着辨认草药。五日之后,御药房果然有人来拉走了一批药材,不仅是多了几百两的进账,关键说明,那天青黛和夏副使并没有闹翻。林昌化心情大好,一切都如自已的愿,觉得身上松快了不少,“也许能活三五年。”他心里想着,默默念菩萨保佑。
他带着长留,在后院各种比划,等还完了债,手里有了银子,要重建后院,哪里拆,哪里建,“正中修一个家祠,供奉林家的祖宗,等我走了,也有地方放我的牌位。那我林家的根就在京城扎下了。以后你和员峤娶妻生子,开枝散叶,生生不息,不要断林家的香火。”长留点头称是,一改之前忤逆不孝的样子。林昌化心满意足,觉得一生辛劳都值。又想到两个儿子都还没有说定亲事,不知道自已能否来得及操持,又不免凄凉。“只能托给青黛和夏副使了。”他心里想,犹豫着自已好些了,是不是要再去夏府一趟。
青黛因为打算要走,得空也常去刘巧房里,吃饭也都是一起。刘巧仍然是东一句西一句,抱怨完这个,抱怨那个,“长留不是愿意接管家业,一心只想念书吗,这不还是去了柜上。我就说谁会舍这现成的家业,去追那没影的事情。员峤长大,不知道能不能分到一碗汤。”
“长留是长子,比员峤大了七岁,自然应该是他接手。他俩感情极好,长大了一定会和睦的,长留不会亏待员峤。”
“那个姓柳的贱人,一个下三滥的唱戏的,命竟然比我好多了,只怕我以后还要在她手里讨生活。我要是先的员峤就好了。饶是你多能干,一点都倚仗不上,这么多年,你舅舅家都还住在赁来的破屋子里。你这一嫁出去,员峤又小,我指靠谁。”她似乎忘记了青黛是要去给一个六十岁的老头做妾。
青黛默默听着。
“和个闷葫芦一个样,石磙压不出一个屁,去了那妻妾成群的夏府,要被别人生吞活剥了。”她又想起来了。
夏副使休沐的时候,精神抖擞的来了,看见林昌化并没有卧床,坐镇在大堂里看伙计们做事,“你大好了,那天你家来报,说你咳血了,吓我和青黛一跳。”
林昌化明白了那天李茂使了诈才使青黛脱身,当然他不会在意。连忙毕恭毕敬的说,“那天确实凶险,竟晕死过去,事后才知家里人慌了神,急忙去您府上叫青黛。您知道青黛可是我家的顶梁柱,我病着的时候,家里全靠她拿主意。”
“青黛能干,要不我怎么会这么喜欢呢。”夏副使斜着看青黛,她一如往常,奉茶进来,看样子林昌化已经说服了女儿。
林昌化让青黛去后院仓库盘点药材,青黛乖乖去了,自然是不方便当着她的面讨论。夏副使很满意林昌化的安排,只是旁边的长留满脸愠怒,让夏副使不自在。
“大公子一表人才啊,如今不上学,准备接管家业了?林掌柜你还是有福气,儿子女儿都孝顺体贴。只是读书才是上品之道,放弃学业,舍本逐末了。”
林昌化注意到长留面色不善,瞪了长留一眼,让他进小库房取给夏副使准备的礼物。“留了几张今年最好的貂皮,让人给您缝制了一件大氅。”他谄媚的笑着。
“我今日是来求娶你的女儿,怎能要你的东西。那天青黛说我们没有明白说此事,今天特意来提亲。林掌柜,可愿意认我这个女婿。”夏副使神态倨傲。
“岂敢岂敢,大人瞧得上青黛,是她的福气。小人举双手同意。”
夏副使哈哈大笑,站起来向林昌化抱拳一礼,“岳父大人。”
吴先生和长留都攥紧了拳头。
“青黛那里怎么说,那天她可是说要父亲的明示。”
“儿女婚事,自然是父母之命。”
“好好好,以后康顺堂的事,就是我夏弘的事,林掌柜尽管放心。”说着让跟着的人拿出一套首饰头面,“这是我亲自去全福珠宝挑选的,青黛肯定喜欢,权当聘礼。”纳妾不需要聘礼,夏副使觉得自已给足了青黛礼遇。
“不知道青黛有什么要求,她尽可以提。”
“没有什么要求。只是犬子刚到账房,还很生疏,需要青黛调教她些时日。”
“欸,青黛进了我的府门,三五个月后,我一定会给她自由,照样允许她回来帮你料理。长留要学账房里的事,那可不是三五日能学会的,岂不耽误了。”三五个月,也许林昌化已经死了,自然让青黛回来掌握大局。
吴先生赶紧进到里间,说,“婚嫁大事,须得合了八字,好好挑个万事皆宜的良辰吉日。”
夏副使马上就沉了脸,一个妾,一顶小轿随便抬进门就可以了,这家人倒想蹬鼻子上脸。林昌化吓得赶紧改口,“就全凭大人安排。”
“为着销你家的药材,太医院和御药房平白添了很多活,这个月我接下来都不得空,虽是纳妾,没有什么禁忌,但也最好不要在腊月。就冬月最后一天吧,我会打发花轿来接,到时候也在府上摆几桌酒席,请合府过去喝一杯喜酒。林掌柜觉得怎样?”
“甚好甚好。”他本来怕夜长梦多,但是也不敢反驳夏副使。
“我还有事,今日就先告辞了。”说完就大摇大摆的走了,林昌化点头哈腰的跟在后面送。
林昌化让长留把首饰送到青黛房里去,长留不肯。林昌化只好自已去。他把首饰盒放在桌子上,“纳妾本不需要下聘,夏副使亲自去挑了首饰给你做聘礼,可见他确实很看重你,我瞧着这套东西价值不菲。”其实林家的人都不懂珠宝首饰。
青黛不作声。
“日子就定的是这个月最后一天。你将要出阁,就不要往前头去了,人来人往的不好看。柜上就交给长留吧,让吴先生带他。他有不知道的就进来问你。”
青黛知道父亲想把自已留在后院,让柳姨娘盯着,免得节外生枝。好在还有时间,但愿秦五爷快点来。
林昌化又给青黛一百两银票,“你三姐妹出嫁,都有一百两银子的嫁妆。你也不需要置办什么物件,直接给你银票。”因为纳妾没有送嫁,只能随身携带一个包袱进花轿。
“你自已应该也存了些银子,有银钱傍身,到了夏家,日子也不难过的。”
“既然父亲在为债务焦虑,就省了这一百两吧。夏家万贯家财,总不会饿死我。”
“倒也不必要计较还区区一百两的早迟。就是挂着债,月息才三两。照现在的势头,腊月里再加把劲,也许今年能把债全部还上,以后日子都好过了。”林昌化喜形于色,又觉得当着青黛的面不妥,收起了笑容。
“那以后还望父亲以身体为念,善自保养。”
“我的身体,你也是清楚了,实在无奈,才有此下策。青黛你一定要体谅为父,你后长留和员峤的婚事,你和夏副使也要多多操心。”
“终身大事,自然是要听从父母的,父亲就是为了他们俩,也要康健的活着。我一个小妾,怎么顾得了娘家人。”
林昌化的怏怏的走了。
第二天吴先生没见到青黛,急的团团转转,故意不停的找问题,想让青黛出来。林昌化不许,吴先生就提出了辞工。
“你在这里干了二十年,我可曾亏待你?为什么这时候辞工,你和青黛一齐走了,长留更加接不上手。”
“我心里很感念掌柜的,还有夫人,您不曾亏待我,但是亏待了青黛。我不想每天看见您在样的父亲,心里堵得慌。”
“忘恩负义的老东西,你离了我这里,还有谁会雇你这个黄土埋半截的人。”
“我黄土埋半截,掌柜的黄土都埋脖子了,还这么坑害女儿。”吴先生嘴巴也好使,林昌化气的浑身颤抖,确实黄土都快埋到他脖子了。
长留送吴先生到门外,悄声说,“表伯与大姐亲厚,我担心您走了,大姐要是有什么主意,没人商量。”吴先生又懊悔自已太冲动了,一辞工,就更见不着青黛了。隔天他悄悄的送来一百两银票,让长留交给青黛。青黛说:“他已经因为我辞了工,余生就靠积蓄度日,我怎能要他的银子。”长留让青黛留下,“等我彻底掌了家,我来还给他。只是大姐究竟有没有打定主意?”青黛就告诉了他自已准备跟秦五爷一起走。长留自此常去探听秦五爷的消息。
林昌化只得自已带着长留打理账房,长留新手,磕磕绊绊,每日操劳到很晚,把本来养上来的一点气血又消耗下去。青黛在房里待嫁,林昌化每日让柳姨娘教她做女红,须臾不离,直到商枝回娘家来陪青黛,才把柳姨娘支走了。
商枝知道林昌化的病情,知道青黛准备逃跑后,十分担忧林昌化挺不住,但也没有阻止大姐,只是担心大姐没有出过门,只身离开家,也是凶险的很。况且也不知道秦五爷到底哪一天来,来了一定会带青黛走吗。
青黛把大家给她的钱都交给商枝,放在身边,万一有个差池,父亲肯定会首先没收她的钱。商枝出去把银子都兑成了银票,加上青黛以前存的,足足有五百两,她让李茂日日把银票带在身上,只要青黛动身,立马就给可以交给她。
五百两,够平常人家过上二三十年。如果不用去逃婚,拿这些银子自已买个商枝家那样的小院子,悠哉度日多好。但是如果不是逃婚,也不会有这些银子。世上的事真是奇怪。
弟弟妹妹都一心保护自已,假如因为自已的出逃,让全家人都过不上好日子,甚至于置父亲于死地,自已是不是就是千古罪人。青黛逃跑的决心一日比一日弱。她反复问自已,是逃出去,一辈子受心里谴责,还是用自已的一生,维护父母弟妹。主要是夏副使太老了,没法想象和一个比自已父亲年纪还大的人同床共枕,还是应该逃。
也许逃出去了,路上又因为天灾人祸而死于沟壑之中,青黛想,面对命运的安排,到底应该顺从还是抗争呢。
秦五爷终于在冬月二十日来了。那些殷切期盼的人都松了口气。
秦五爷和林昌化两个,彼此都是对方的贵人。十几年前秦五爷到京城来寻路子,正好林昌化不满足只是治病开方卖草药,且林昌化也是关外人,两个人一拍即合,共同摸索出如今这个路子。林昌化赚到了如今的康顺堂,秦五爷就更厉害,沿路找了好几个林昌化这样的商号,建起自已的商队,护卫、马夫、力工好几十人,有时候甚至出动一百几十人押货,往来贸易。据说不仅有商队,还在关外圈了上万亩土地。
秦五爷身材高大,虎背熊腰,年龄比林昌化要小好几岁,只是常年风餐露宿,倒显得更老。秦五爷是除了晋王以外,青黛最喜欢的客人,他性格豪爽,心直口快,总是乐呵呵的,关键还是有钱,对青黛大方。他有时候随手给青黛的礼物,都是极珍贵的东西,比如上次给青黛一株百年何首乌,说青黛老大不小还没嫁出去,送给青黛延缓衰老。青黛转手给卖了,换了几十两银子。有一次还给青黛弄了一头小鹿来,结果一个冬天就被青黛养死了,他也不恼。
秦五爷先看到了“林宅”二字,哈哈大笑。和林昌化说,“大哥你整这一出,害我今冬少赚很多银子啊,原本给你备的货,只能压仓库里了。”林昌化赶紧解释了一番,今年冬天少不得过点紧日子。因为提前送了信,这次没有康顺堂的大货,只有一些品相上乘的灵芝,然后就是秦五爷送的年礼,干蘑菇、木耳这些特产,因为是年前最后一次来了,下一次要等开春后。林昌化和青黛又各有单独的礼物。进了账房,不见青黛,也不见吴先生,是长留在检收入库,很是诧异。林昌化知道秦五爷的脾气,怕被他讥讽,故意含糊其辞,只是叫青黛出来拜见。
青黛很欣喜的三步并作两步,到前面给秦五爷见礼。“五爷您这一次好像比往常迟了。”
“不知怎的,新冒出来好几处剪径的贼人,一路纠缠,也不敢走晚路,所以耽搁了好几天。我隐约感觉世道要不太平了,那些贼人我瞧着像军营里出来的。”
青黛心里咯噔一下,“九月初您来的时候一路平顺,才两个月怎么就不太平了。军营的军士怎么会去当山贼。”
“有些兵油子,太平的时候在军队里混军饷吃白饭,估计战事要来,提前就溜了。没地儿混饭,就占山头祸祸百姓。”秦五爷大声哎了一声,“过了十几年好日子,怕是要变天了。这次回去我不敢押太多货了,这趟算是白废。”
货都不敢押,那带个没有出个门,也不会骑马的女人更麻烦了。青黛蔫了,想秦五爷不一定会愿意带自已,而且关外有战乱的话,那更去不得了。
“如今天下太平,有十几年没有战事了,也没有听说过边关有骚动,那些兵油子怎么会这时候开溜。”
“谁知道呢,一旦又起兵祸,这生意就做不得了。我想要不要到京城买出房子,把家小先安顿过来。”
秦五爷给她和林昌化一人带了一件貂裘,和青黛说,“每年家里进进出出那么多上好的皮子,你都没有落到一件好衣服穿吧。还是五爷我疼你,今年给你做了一件,你试试去合适不。”又和长留说,“考虑不周,不知道你到账房里来做事了,明年给你做一件。”
青黛又问,“您这次在京中停留几天呢?”
商队来一次一般要停十几日,秦五爷要到各对接的商号走一遍,集齐带回关外的货物,也让弟兄们在京城好好歇歇,体验京城的繁华。
“准备六七日就走,路上不太平,早回到到家早安心。”
突然,柜上在喊,晋王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