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头几间阔屋,比底下一间间排过去的屋子要宽敞明亮不少。排头两间大屋子,一间用围屏拦了起来,只听得人声嘈嘈,看不到里头,莫红鱼捧着大托盘,就那样钻了进去;一间床榻上铺着褥子,屋里头也堆着不少东西,大都是些小孩儿的玩意儿,摆不整齐的,也看得出是有人专门清理过的。靠近船尾的两间房房门紧闭着,柳营探着头眯着眼,透过门格往里间挨着挨着看去,房间里空空荡荡的,什么都是没有的。
“小酒,你说我们住这儿怎么样?”柳营并不是在征求丫头的意见,他只是自已说给自已听的,因此并不等丫头回话,“本公子有的是钱,今日非得住上这儿不可。”原来,在前几日的时候,柳营就想着住上来的,倒不是这里真的有多好,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里除了宽敞之外一无是处,只是莫红鱼说船上最好的房间便是在上面了,偏偏又说是留给自家当家的住着,是不给客人住的。柳营本就是个锦衣玉食的富贵公子,既听了这话,就非得住上来才肯罢休的。
今日既然主人家回来了,上头明显未住满的,自已去说说自然就成了,哪有经商的人不赚送上门来的银子的,到时候就按自已前些日子在码头找的最贵的那家客栈布置。好巧不巧的,自已还随手买个丫头,她自去收拾就好了,应该不用自已费心的。柳营脑中突然浮现出爹娘那张气急败坏的脸来,一时间越想越开心,“是谁说我离不开他们的,嘿嘿!”
“柳公子,我家少当家的此刻就在那屋,你若是真要住上头,得她同意的。”莫红鱼的大托盘此刻空空如也,指着那边的屋子,一时间打断了柳营的思绪。柳营点点头,收了笑意,径直走了过去。
刚进得门去,便有一个丫头迎了出来,问他们是谁,来此作甚。“在下姓柳,想在隔壁住下,莫姑娘不准,听闻这里边住的是船家的主家,故来问问。”那丫头轻嗯了一声,让他等着,绕过围屏进内禀报去了。柳营闲来无事,扫眼看向屋内,只见里头摆着两具围屏,一具隔在门口,里边应该是起卧之地;一具在右手边隔开,设有一书案,上头摆满了笔墨纸砚等物,只是砚台早已墨干,想来是主人家附庸风雅罢了。
别看他柳营有些纨绔做派,实际上出身官宦世家,又师从名家大儒,自认为是高人一等的。像大部分目下无尘的士人一样,平日里最看不惯的就是那些满是铜臭的商人,那些人不论是否合适,只管繁缛地垒上去,似乎觉得将那些贵重的东西统统摆上,就能让人高看一眼,因此柳营一看见干了的砚台,对这边主家此类装模作样的行径颇有些不屑一顾的。
忽听见屋内有女子的嗽声,片刻之后,进内的丫头便出来了。“眼下里正忙着,不便见公子的,还请柳公子见谅。不过我家主人说了,船上的事儿大小皆是由莫家人做主的,柳公子自去与莫姑娘说就是了。若莫姑娘怕扰着我们,柳公子只管说我们是没什么的。”柳营听说如此,只得让小酒再去请莫姑娘,自已嘴上虽没说什么,心里却越发觉得这家人无礼了。
莫红鱼本就在思量着,随船的客人也走了不少,不若放柳家公子上头去住着,也可好好地挣上一笔,因此听得这样回话,收了银钱开了房门,并未有多为难。
在偌大的屋子里走了一圈,柳营这才发现自已当真是什么东西都没有准备。当时气急了,只带了一个随从,拎着个一直以来早就收拾好的包袱就出门了,前两日住的客栈,一应事宜都是备好了的,自然不用自已操心,虽说在码头闲逛了几日,也添了几身衣物,不过是从小包袱添成了个大包袱,有用的东西根本就没几样。他一个公子哥,平日里的这些东西哪里需要自已费心去打点着。如此看来,目前买得最有用的也就是小酒那个丫头了。
屋子里的东西都是小酒收拾的,说实话,在什么都没有的情况下,还能收拾出来一间干净整齐的屋子来,已经算得上巧丫头了,可是那被子被褥,都不知道是哪个大汉用过的,柳营实在睡不下去。倒不是说被子被褥真的是脏的,只是确实是用过的,出门在外的人,大都是将就得了的,真有将就不了的,都是自已准备贴身所用之物的,此时能上哪里再去弄床新被子呢?小酒本还不太清楚自家公子的脾性,但见着柳营半夜里都还不睡觉,只坐在屋子里摸了又摸、唉声叹气的样子,便明白了大半。小酒只得又去找莫红鱼,这一次去得久,抱回来了几床油亮的毛料子,柳营尖着手指翻了翻,见干干净净的,这才不那么膈应,和衣而眠,也算是勉强过了一晚。
第二日早间,小酒一边收拾着床铺,一边同柳营说着话:“公子,这些毛料都是旁边的那位夫人给的,这一路不近,咱们索性买下来,暖暖和和地睡着才好。”
“不是船家的东西吗?”柳营有些意外。
“原本的褥子你都嫌有味道,不肯睡觉。莫姑娘能给的,不过还是那些人用过的,我知道你是不会要的。这些毛料子,是那位夫人,昨夜见我半夜还在外头走动,找人翻出来给我的,都是没用过的干净料子。”小酒打理完床铺,又忙着收拾碗筷。
“既如此,你同我去谢过那位夫人。”柳营对这个新买来的丫头很是满意,不仅勤快,运气好像还不错。
柳营拉着小酒,便往这边过来了。“蒙昨夜借被之恩,在下特来谢过夫人。”
房内书案侧站着个人,听见声音,举着蘸饱墨汁儿的毛笔,冲着柳营做出个嘘的手势,之后搁下笔便急急忙忙地走过来,将柳营带到了屋外。“内子尚有好梦,公子只得受累在外间吹吹冷风了。昨夜不过举手之劳,不言谢的。”周亭舟如是说道。
昨日打交道的不过是一个丫头,柳营并未见到周亭舟夫妇,此刻一见,只觉得世间造物不公,凡尘中竟当真是有让人见之忘俗的人物。爹娘也常夸自已生得不凡,但在这个人面前,连自已都称得上是浊物了,前言种种,不过是父母对子女的偏爱而已。柳营心神飘荡,他可完全没想到行商运货的主人家会是这般人物,衬得往日里那些世家大族子弟的嘴脸越发俗不可耐了,当下便有了交好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