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家夫人是一个人来的,她和张家婆婆两个是带不走张良梳的。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张良梳是执意要回去的,周亭舟和许欢欢只得帮着送送。车夫马大风扬鞭驾着马车,没多久功夫便到了东街李木匠家里,那是一处颇大的院子。
跟在李夫人后面,周亭舟抱着张良梳往屋子里头去,这一路上,有不少人倚在门槛上看着,李夫人同他们打着招呼,他们也不理人,而原本在院子里玩耍的小孩子,也被马上抱走了。李夫人只得讪笑两声,自往里头走去,开锁推门,热情地招呼许欢欢他们吃茶。
等周亭舟安置好张良梳出来,李夫人嘴上还不停地说着不好意思,“让你们见笑了,这院子原本是我家祖上留下来的,这两年实在没钱,便将东西几处厢房或卖了出去,或租了出去,眼下只剩了北边这两三间房子,刚好够我们娘俩住。我想着他们也都是李家族人,我们后半生无甚倚靠,日后还得仰仗邻里的。”李夫人朝里看了眼张良梳躺的地方,抹着泪,起身向周亭舟和许欢欢道谢。
天色虽还好,时辰却已经不早了,周亭舟和许欢欢本不便久待的,况且这里是李家,随时都有可能有李家族人找上门来发难,但是张家婆婆肯定会守在这里,许欢欢不知道张良梳能不能挺过今夜,她想先留下来。周亭舟知道许欢欢的心思,之前在衙门的时候,他便嘱咐好了柳营务必照顾着万宝儿。
几人刚一坐下,突然看见有官差在门口,“武大人有话,请周公子出来片刻。”那人向里张望着,却不进来。周亭舟出门去,那人便双手呈递了一样东西到周亭舟手上,是一个银质的长命缕。“这是何物?”周亭舟问他。“外头雪化了,有人在城外发现一具尸体,那尸体手上,便握着这个东西。主簿大人只叫小的一定送到周公子手上,其他的小的就不知道了。”
周亭舟让那官差先离开了,那人不过是个跑腿的,该说的都说了。看着人走远了,周亭舟从腰间掏出块素色帕子,将那长命缕握在手中,拿着进去找许欢欢,同她说了刚才的情况。许欢欢接过帕子端详了一阵,又托过去给李夫人和张家婆婆看看,她二人拿着这东西反复看了许久,都不认识是谁的物什。
这是主簿武依然派人送过来的东西,既然特意送到李家来,自然有他的道理。许欢欢思索片刻,还是决定问问李夫人,在这之前到底发生了什么?李夫人没有什么好迟疑的,将李家与张氏的事儿从头到尾细细讲来。
李家祖上出过一个富户,那人积攒了些家财,又颇有远见,为族中子弟延请了教书先生,甚至一度还有“饭不吃,书得读”的规矩,虽说那时没有出什么得道的后辈,可李家族人皆会识字,在十里八乡也是少有的。再后来,对于那些实在不愿意读书的人,或者确实没钱继续读书的人,也是苦口婆心劝他们要学一门手艺。
木匠李家便是在这个时候发家的,只是这一房人丁稀薄,细追究起来,是早就断了香火的。李夫人的公公便是当时为了继承祖传手艺而过继到这一房来的,只是李木匠他爹体弱多病,在李木匠十岁上下就死了。这一房就这一个独苗,李夫人照顾得很是细致,李家爷爷也是手把着手教他木匠活路。好在这孩子争气,从小无病无灾的,木匠的功夫也学得十分纯熟,是远近闻名的手艺人。
木匠便是在安宁村出活的时候看上了张家姑娘,他二人都是孤苦的人,彼此也能通晓心意,成亲之后,夫妇二人恩爱和睦,日子过得风生水起。李木匠除了手艺精,性子也是极好的,他怕妻子担忧,可怜张家祖母无依无靠,还打算接她到县城来一同生活,但张家祖母不愿搬出老房子,他夫妇二人还亲去好好修缮过一番。只是老天爷不作美,绳子专挑细处断,他二人成亲后没几年,李木匠在做活的时候不小心,被大木头砸死了,李家老爷子伤心过度,也跟着去了,这木匠李家由此就算绝后了。
李夫人想着自已已年近半百,残灯孤影过完此生也就罢了,可张良梳,她才十七岁,正值青春大好年华,她是不愿意耽搁她的,因此便要做主放她离开,任她自嫁去。只是替子放妻这件事儿并非小事儿,需得征得族中众人同意,可李家族人以李木匠尸骨未寒为说辞,不许她这样做。张良梳彼时年纪还小,哪里知晓春闺寂寞的日子,她只知道君姑待她很好,她也不想君姑后半生孤苦伶仃一个人过,便想着伴着君姑终老一生也是可以的。
既如此,她婆媳二人相依为命,谋划度日。此前,家里为老爷子和李木匠的丧事,已花掉大部分积蓄,二人又不是持家的好手,不过才半年的时间,日子便过得艰难了起来。迫于生计,她婆媳二人便上街去卖炊饼,没两个月,又被李家族人训斥,说年轻女子抛头露面不成体统,不允许她们上街去做买卖。买卖做不成,那这过日子的钱从哪里来呢?他们只得靠变卖房产维持生计。
婆媳俩的日子虽说窘迫,但好在还有份不大不小的家业,有瓦遮头,已经比很多人强上不少。李夫人原本以为这辈子就如此安安稳稳地过下去了,谁承想突然有一天,张良梳跪在她身边,哭倒在地,祈求她的原谅。原来,张良梳日日外出买菜,认识了李大。李大是个菜农,日常就是种菜卖菜,他看张良梳日子过得节俭,觉得她一个寡妇也不容易,便时常少收她的菜钱,或者多送上一把菜。一来二去,两人就这样朴素的相爱了,而张良梳在相爱之后的第一件事,便是跪求李夫人的原谅。
李夫人也是这个年纪过来的,哪能不懂青春年少时的爱恋,她非但没有责怪张良梳,反而默许了二人的来往,且不止一次的让李大带张良梳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