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欢欢原本是没太想好到底应不应该开罪来人,毕竟公爹在朝为官,夫君将来也是有大志向的,哪有不寻生路、自找死门的道理?
眼看茶盏砸了,言语上也冲突了,情势至此,对方若当真是权势滔天,只怕此刻就该冲上人来将他们拿了下狱。可是姓王的没有,他连生气都只是用手帕子抖抖身上的茶水,定眼看着周亭舟,然后,将目光移向了许欢欢。
这位王大人微微蹙眉,有些惊讶,好像才看见许欢欢似的,也难怪,他们惯是狗眼看人低的。
周亭舟当然不怕,父亲尚在病中,自已虽还不知情形,不过既然能被人拿来作为威胁的筹码,想来已无大碍的。至于自已和妻儿的安危,此处是京府下县,自有人必须保护他们周全的。
“周夫人好胆色,看男人们剑拔弩张,竟也能毫不畏惧?”狐狸眼一边说着,一边将添满茶的杯子端起,他也不喝,只是挑眼看着许欢欢。
“王大人夸张了些,我家夫君刚才也说了,不过是一场误会,哪里就剑拔弩张了?细论起来,还是您和武大人手底下人过分紧张了些。”许欢欢只是微微笑着,又轻转头向周亭舟,继续说到:“武大人闹了这一场,李族长脸色好像是不太好,是不是被吓着了啊?”
周亭舟听了这话,吸了一口气,“李族长看上去是被吓得不轻。大家各执一词,今日只怕也说不出个结果来,不如李族长先去寻医问诊,保重身体才是。”也不等堂上诸人表态,许欢欢跟着周亭舟起身,告了礼就要走。
王锦急了,他匆匆而来,自然也要匆匆而走的,他没那么多时间被人命官司纠缠着,今天必须钉死两个私奔之人是被天气给冻死的这个事实,他脸色一沉,瞪向武依然。
“李老太爷虽上了年纪,见过的事儿却是不少的,哪里就真的被吓着。这寒冬腊月的天气,大街上随便冻死个人都吓不着人的。这不前两天,才化了雪,就露出一具尸体来,也没听说谁被吓着了。”武依然故作镇定地说来。
他们都是想要息事宁人的,息的是受冤屈者的满腔痛楚,宁的是上位者的高枕无忧心。许欢欢怒都怒不起来,只觉得有些令人发笑,一方面,她和亭舟要等柳营快马加鞭的消息,另一方面,还要周旋着以防县衙草草结案。
周亭舟是官家公子,衙门也因着他的举人身份一直敬着重着,可到底并无实权,县衙高坐的官有了定论,他也无权干涉的。一旦此事盖了棺,若非关联甚深,又有谁能够并且愿意旧案重查呢?
周亭舟现在能做的,就只有争辩,可争辩到现在,它也实在是最无用的。这群人偏偏是能最不讲理的人,他们冠冕堂皇地坐在这儿,要一个粉饰太平的事实。
周亭舟收回踏出门的一只脚,“呼啦”一声甩袍,转身高声到:“武大人当真要一意孤行吗?”
话音刚落,王锦也同样厉声掷地,“周公子这是要干涉县衙公务吗?”
宋川方才原本是起身要送送周亭舟的,此刻尴尬得左右看看。他一向没什么主意,只见得武依然屏着一口气,想来早就同李家请来的这位大人过过堂了,便悄无声息地坐下了。
大家就这样僵持着,忽听得门口急停住一辆马车。“阿姐,”底下人还未来得及开口报上堂来,便见一白衣少年和着风跑进来,他也不与堂上诸人招呼,只是奔向了许欢欢。
许欢欢替柳营掸了掸风尘,有些讶异他回来得这般早,只是眼下人多,有些话现在问不清。柳营看得出他二人落了下风,小声说了句“来了。”
宋川向来眼尖,那少年人身后疾步而来的,正是永定县令孟郏。“大人,您回来了?”宋川长舒一口气,接过小厮奉上来的热茶递过去。
只见来人生得白净,略微有些发福的模样,若不是蓄了胡须,只怕更显不出年纪。别的五官有些模糊,倒是他的嘴唇,略厚,明明干巴着却很有血色,看上去有些嘟着,又扯出一个向上来的弧形,让人过目不忘。
孟郏接了茶,先放在一旁,顺手将避风保暖的裘衣解了,是武依然伸过手来接了去。孟郏上座,扫了堂前诸人,一一用眼神打过招呼。
“王大人,年关多事儿的,七叔还等着你回去打点呢?”孟郏一开口,便是要王锦离开。
“孟大人,有人攀诬,只怕会牵扯王府,还望大人秉公处理!”其实当时李家报上来也只是因循守制,并未真正报给过里头主子去,管事儿的一句按规矩办,也并不知道会牵扯出人命。如今虽说是官司,对王府而言又确实是小事儿,王锦本以为捡了一宗巧,想着替李家摆平了,自已赚几个过年钱,也可以在王府跟前博个彩,再好不过的事儿了,没成想事儿还没办成,里头就发出话来了。王锦心里觉得有些没底,可这位大人一开口就是七叔,自已也不好去讨没趣,便起身说到:“各位大人,在下告辞。”
王锦一走,李族长就慌了神,“嗐,王大人,”他一面想追着王锦一起走,一面又得转头去盯着武依然,“嗐,武~大~人~”可惜那些白花花的银钱,才听了个响儿,就没影子了。
李老太爷坐也不是,站也不是,急得原地转了几圈,“孟大人,你可得给老头子我做主啊!”
孟郏抬手,止住了李族长,示意他好好坐下,随即一边翻看文书,一边问起:“张氏怎么死的?”
众人也不知道他到底问的是谁,周亭舟替张家婆孙申冤,自然是有话要说的,只是正待开口,便听见武依然说话了。“仵作都验过尸了,张氏实实在在就是冻死的。”
孟郏继续翻看下一张,正好是仵作签好的验状,他边看边点头。“怎么冻死的?可查清楚了?”这一次,他抬起头,问的是宋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