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家。
李玉成一勺一勺给躺在床上的娘喂着药。
她有些咽不下去了,喂一勺吐半勺。
李玉成不见半分嫌弃,控制着力道给他娘擦着。
一个不拘小节的大男人,照顾起自已娘来却粗中有细,将她娘照顾的很是妥帖。
虞夏进来时便看到这一幕。
将带来的补品放到新置办的桌子上,都是一些市面上常规见到的富贵补品。
只是内里已经被陈太医换成了宫里的千金难买的药。
她也没想凭着这个让自已心安理得,只是让他娘最后的日子走得舒服些。
李玉成喂完药,他娘沉沉的睡了过去。
陈太医隔着衣衫给他娘身上按摩了一番,大夫治病救人,且陈大夫人品可信,李玉成也没说什么。
只是把虞夏叫了出去,文竹留在屋里。
虞夏刚出屋子,就见那个对富硕勋贵之家带着仇恨的魁梧男子,掀起衣袍跪在自已身前。
声音低沉且沙哑,“小姐,在下谢过小姐的救命之恩。”
说完,头重重的磕在地上发出一声闷响。
好似一切都在朝着虞夏设想的方向进行,但她却一丝高兴也提不起来。
她不可能停下。
于是,她站在原地,硬生生的受了李玉成的大礼。
这也导致了在之后的日子她始终对李玉成有一丝愧疚之情,让魏禹舟那个男人难受至极。
月光清洗如水,地面上的雪还没化透,跪在地上的男人身上几乎湿透了,寒风吹过,更是寒冷。
可李玉成半点不介意,语气很是敬重,同前两次大不相同,“敢问小姐,我娘还有……几日?”
虞夏默了默,到嘴边的话怎么也说不出来,她开口,声音也很是嘶哑,“叫陈大夫同你说吧。”
陈太医也是叹气,“令堂,若是保护得当,最多也不过半月。”
本就不轻易落泪的男子,听到这话再也忍不住痛哭起来,只是未发出一丝哭声。
只有忍不住的抽泣与颤抖。
他不能吵到他娘睡觉……
虞夏看着哑声痛哭的男子,声音嘶哑说道:“桌上的补品,你母亲清醒的时候给她用些,她也能舒服些。”
说完,虞夏绕过李玉成离开了李家。
独留李玉成对着天地无声哀嚎。
出了李家门,虞夏拭了拭眼角的泪,文竹也是眼眶通红。
“小姐,你莫要太过伤心了,那铁匠娘最后一遭也过得够舒坦了,这一切都是小姐您给的啊!”
虞夏闭了闭眼,“无妨,我只是想起了爹爹和娘亲。”
不知他们在梧州过得如何。
“走吧。”
一行人浩浩荡荡的离开了李家。
寒风愈加冷冽了起来,阴风怒吼,像是在为李家悲鸣。
一生积善行德的李家妇,却一生凄苦。
早年,自家丈夫也是个文人,参加科考时不幸落水被淹死。
她一人拉扯着儿子长大成人。
只是寡妇门前是非多,娘家也总是想把她再嫁出去,村里风言风语的,她更不敢出门。
可是为了尚且三四岁的儿子,她不得不像个男人一般进煤矿,下水井。
什么脏活儿苦活儿都干。
日子久了,周围邻居也知她是个什么样的人,流言蜚语也就渐渐平息了。
娘家人见她风吹日晒原本姣好的面容变得粗糙暗沉无比。
也就歇了让她再嫁的心思。
可她一个女人力气始终小,能挣几个钱。母子俩勉强温饱而已。
儿子渐渐长大,去老铁匠那里学了门手艺。
眼见日子好过起来。
可她这不争气的身体逐渐的垮了,连累儿子也和他一起受罪。
铁匠娘不是没想过一剪刀了解自已,可看着儿子她不舍的啊!
许是她看儿子的目光过于不舍,被儿子察觉到了异样。
次日儿子就在她枕头下发现了她夜夜握紧的剪刀。
李玉成紧紧抱着他娘,嘴里喃喃,“娘,别丢下儿子,儿子只有您了,娘。”
铁匠娘眼角落下一滴泪,这才答应她儿子,于是又活了九年。
她想,也许自已能看到儿子娶妻生子呢。
铁匠娘身体一日不如一日,整日昏昏沉沉,现已经有些糊涂。
时不时看着李玉成喊他爹的名字。
七日后,李玉成晨起打水准备给母亲烧水做饭时,发现锅里蒸了满满的米饭。
碗里也盛满了喷香的花生米,油香扑鼻。
铁匠看到这一幕,浑身颤抖,扔下手里的锅盖,跑到他娘的屋子,推门而入。
“娘——”一开门,发现他娘已经把床褥收拾妥当。
此时正拿着针线给自已补衣衫。
铁匠娘一脸温柔的看着李玉成,只是李玉成总感觉眼前有雾气,这一幕真真假假,他看不清。
“成儿,你醒了。”
“娘,儿子醒了。”李玉成一步一步走到床边,生怕这是场梦,发出声音把自已吵醒。
铁匠娘抬头看了看他,冲他笑了笑,“这么大了,要懂得照顾好自已,衣服破了也不知和为娘说,为娘给你补上,再给你做件新的!”
李玉成蹲在他娘的膝前,声音轻柔,“娘,儿子自已来就好,当心您的眼睛。”
铁匠娘拂开铁匠拿衣服的手,“娘锅里给你做了米饭,这阵子你都瘦了,多吃点,你爱吃的花生娘也给你多炒了些。”
“还有菜,你多吃些,里面娘放了猪油,可香。”
“以后你可要学会照顾好自已,也别那么拼命,钱够花就行了。和人打交道圆滑一点,咱不违背良心。也别得罪人。”
“往后啊,你娶了媳妇,让着些人家,都不容易,夫妻还是要互相体贴才能走到最后。”
“日后有了孩子,还是要多读书才好,多读书才能长能耐……”
李玉成听着他娘一口一口嘱咐着,像是……像是在说遗言,眼泪一滴一滴的落下来,砸到他娘的手上。
铁匠娘只是温柔的替他擦拭干净,“成儿,你莫哭,娘这一辈子有你和你爹,值了。”
“娘,你别,别说了。你一定会好起来的,儿子一定会治好你的!”
“娘的身体,娘知道。儿啊,你以后可好好的,娘就放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