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
盖世的语气平稳,然后眸光落下,始终是带了几分好奇。
这个生得粉装玉琢的小姑娘,究竟有什么本事,竟然还能拿捏得住自家主子。
“盖世大哥,你、你好。”
陆沅禾只看了盖世一眼,对方一袭玄铁寒意,脸上覆盖着一张青面獠牙的面具,瞧着吓人。
她听父亲说过,暗卫营除了要保护主家的性命之外,还要接受主人所派任务。
陆谈当时同陆沅禾说起时,言辞隐晦,或许是担心小姑娘会害怕。
只说了一句,暗卫是要在刀口上舔血的人物,不怕牺牲,也不怕杀生。
面前的男人高大,迫使陆沅禾往后退了几步,给盖世让路。
盖世其实很想知道,小姑娘为何会知道他的名字,瞧着人畏畏缩缩的模样,像是害怕。
“姑娘别怕,属下不是……”
盖世本来想说,自已不是坏人。
但杀人害人的事,好像也做过不少,故而这话说了一半,也顿了顿。
转而变为。
“姑娘别怕,属下不会伤害您的。”
陆沅禾小幅度地点了两下头,似是清楚了这事儿,待偏屋内传来熟悉的清冷声音,“盖世,回吧。”
“是。”
盖世领命,余光瞧见祁屿将大氅系在身上,随即缓步走至门前。
陆沅禾瞧见的一瞬间,就抬脚往人的身后躲去。
“世子……”
盖世瞳仁微张,方才小姑娘不是还答应他不害怕。
眼下这模样,倒像是受了他欺负一般。
“盖世。”
祁屿再度提醒,盖世这才意识到自已出神了,慌忙拱手作揖,顺着长廊离开了娇客苑。
“世子,米糕要凉了……”
陆沅禾拽住人的衣袖,往下扯了扯。
祁屿视线低垂,落在小姑娘紧张兮兮的表情上,似乎是很担心自已会反悔。
“去饭厅。”
余光中,陆沅禾长长又隐秘地叹了口气,小步跟随着祁屿的脚步,只是步履比先前在偏屋内听见的要轻快得多。
还是个孩子。
祁屿抿起的唇角往里掖了掖。
饭厅内摆了张长桌,除却宁斋内小厨房所做的眼熟的几样粥点外,一碟子圆润白嫩的米糕安安静静地躺在最靠近祁屿的位置。
有淡淡的香甜味,钻进鼻腔内。
按道理,他和陆沅禾该对座用饭,只是小姑娘却让人将座椅摆到了他身侧的位置。
或许是见祁屿神色流露出的微顿,陆沅禾连忙说:“世子,我和娘就是一起吃饭的,
您是不是不习惯这样……但我娘说,这样吃饭会比较香。”
金乌守在门厅外,听小姑娘这样说,不禁笑了出来。
祁屿爱洁,故而很少同外人一起用饭,同王府中人一起用饭都是少之又少,就算有,也会保持一定距离。
而陆沅禾就坐在他手边,动筷都会触及衣袖,这样的距离,不是祁屿的安全距离。
二喜和樱桃紧张地瞧着祁屿。
对方垂下眼皮扫了眼,却没说话,更没让陆沅禾滚开。
对她们来说,简直就是一种奇象。
“世子,您尝尝。”陆沅禾提筷子就帮祁屿夹了一筷子米糕。
二喜的一颗心也跟着提起来了,该庆幸自家姑娘拿的还是公筷。
并未拿自已用过的筷子。
可即使如此,世子也并不喜欢如此亲近的距离。
然而饭桌上的祁屿却并未多言,用自已的筷子夹起米糕,放在嘴里尝了一口。
香味缱绻,米饭浓郁的清香裹挟住舌尖,甘甜滋味让人回味。
祁屿咀嚼的动作微顿,记忆闪回刚入朝的时候。
他不吃早饭的习惯,也是在那时候培养出的。
通常他刚起身的时候,没有胃口进食,而早朝需得寅时不到就起身。
他从来就不重口腹之欲,也就养成了不用早饭的习性。
后来有一日上朝,心腹疼痛难忍,知朝堂上无事,便挪到了队伍后头,靠着殿中朱红金龙柱强忍。
其实这样的情形,先前也有过几次,不过他没想到那次会尤为严重,疼得后背湿了一层,额角密密麻麻都是汗珠。
他只得于袖底攥住手,指甲深陷皮肉,视线之内,祁悯立于队伍前端同赵够禀报政事。
无人注意末端的他。
腿脚越发无力,意识亦是模糊,想往地上坐。
然而一双有力的手,却牢牢地搀住了他。
回眼过去,才发现是陆文。
陆文理当站在队伍中前端,然而瞧见祁屿步履异常地躲在队伍后时,也没有犹豫地跟了上来。
“吃点这个。”
陆文从怀里摸索出一个绣工稚嫩的帕子,小心翼翼地打开,里头躺着三个米糕,圆润白嫩,似个圆滚滚的小胖子。
“我也有你这毛病,我幼女每日早间起身,去小厨房给我做的。”
陆文将米糕递到他手边,温声催:“快吃,等会儿要疼坏了。”
祁屿记得,那是他第一次和陆文说话。
分明在朝上并不相熟,他却主动靠近。
他心里第一个念头就是陆文要借机接近祁悯。
可这念头刚涌入心头又被打消。
百官世家之中,陆文的确是个超凡的存在,不争不抢,性子淡泊。
每日就守着自已一亩三分地,不然也不至于让早先富贵滔天的陆家混到如今这不高不低的尴尬位置。
思量再三,祁屿还是接了过来,刚放入嘴里,陆文就说话了。
“我家这小闺女,人还不及灶台高,每日就抱着个小绣花腿椅子到小厨房,
担心我不吃东西,屁颠屁颠赶在我上马车之前塞给我。”
纵然冷情如祁屿,也听出了陆文嘴里的炫耀之意,脑子里甚至浮现出一个娇滴滴的小姑娘艰难爬上灶台给自家老爹做饭的感人场面。
“她呀,平日里虽然娇滴滴、胆子又小 ,但性子随我,知冷暖,知道疼人。”
祁屿不喜听人唠叨,用力咬住米糕,齿颊间留下阵阵香甜。
“米糕吃着如何?可还合口味?”
陆文压低声同他叨叨许多,才反应过来对方已经吃下两个。
祁屿张口便打算说很一般,但对上陆文那双期冀的眼,只淡淡说了声:“不错。”
“那就吃完吧,我家小丫头的手艺也随我,手巧。”
陆文笑了笑,又按着他的肩膀,叮嘱小辈一般:“下回可要用了早饭上朝,
你年纪轻轻,若是留下什么病症就不好了。”
话音落下,陆文才拍了拍他的肩膀,重新走回了队伍。
“……”
祁屿垂首,瞧着手心里丝滑细嫩的白帕子,帕子成色虽然好,但绣工粗疏,花纹并不精细。
不知怎么,心腹之下的疼痛,也跟着逐渐缓和下来。
那才是祁屿对陆沅禾的第一印象。
手艺粗糙、但心还算好的笨丫头。
在那之后,陆文还陆陆续续给他带过几次早饭,都是在他心腹疼痛之时。
自然,也都是那笨丫头的手艺。
后来,才有了帮德安王妃买簪子,同陆文撞上,他将簪子让给了陆文的事。
金乌从头到尾以为自家世子是因为心好才会收留陆沅禾。
实则不然。
祁屿是个虚伪至极、坏透了的人,接近他、讨好他的人不计其数,贪婪目光中满满都是对权势渴望。
陆文不同。
这是一个同祁屿全然相反之人。
陆家大祸,是因陆文重情,分明可以规避祸患,陆文却愚蠢到拖上全家人给弟弟陪葬。
祁屿不会救他,也救不了他。
是机缘将陆沅禾送到了祁屿面前。
所以他只是略施手段,算是全了陆文,甚至是陆沅禾对他无意施加的几分恩情。
“……”
“……”
“世子?不好吃吗?”
小姑娘稚嫩的声音听得出很紧张,水眸小心翼翼地盯着祁屿,担心这碟子米糕会不合祁屿的口味。
祁屿眼皮子低垂,视线落在筷尖夹住的米糕上,随即张唇将米糕全然含住,细嚼慢咽,而后吞入腹间。
“你手艺不错。”
陆沅禾眼神一亮,心底恍若炸开了一束灿烂明亮的烟花,面上喜色难掩。
“世子喜欢吃?”
祁屿还未答,陆沅禾便说:“从前我爹爹也很喜欢吃,日后,世子来娇客苑,
阿禾天天给世子做米糕吃。”
“……”
陆沅禾见对方没说话,以为祁屿是不好意思,连忙介绍道:“而且我还会好几种糕点,
爹爹说过,我的手艺很好,世子喜欢吃米糕,一定也会喜欢吃我做的其他糕点。”
祁屿现在忽然觉得,陆文说陆沅禾会疼人是随他,倒也没有错。
只是爱絮叨,面对生人不设防这一点,更是随了陆文。
“……”
樱桃和二喜就盯着自家姑娘说了许多话,而祁屿却都并未拒绝,更没有甩脸色,只低头吃饭,安安静静听着小姑娘说话。
“你若是不吃,饭菜都凉了。”
若非祁屿提醒,陆沅禾还准备说起自已同阿娘学做糕点的历程。
小姑娘腼腆笑了下,随即随祁屿一般低头用饭。
待两人吃完,祁屿才对陆沅禾说:“陆沅禾,我有事要跟你说。”